書院工坊的清晨，總裹著一股木頭與羊毛混合的暖香。剛過辰時，工坊裏已響起 “哢嗒哢嗒” 的織機聲，像是無數隻小獸在低聲啃噬著晨光。黃玉卿踩著青石路走來時，遠遠就看見幾個工匠圍在一台新織機旁，腦袋湊在一起，時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驚歎。
    蕭勁衍跟在她身側，目光掃過工坊外晾曬的羊毛 —— 那些羊毛被洗得雪白，在陽光下蓬鬆得像雲朵，是念北從西域商隊換來的良種羊產出的，比朔北本地的羊毛更細軟。他記得去年黃玉卿說要改良織機時，還有人擔心 “漢人的機子織不了牧民的羊毛”，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
    “夫人，將軍！” 負責織機改良的李工匠最先看見他們，連忙放下手裏的木槌迎上來，臉上沾著幾點木屑，眼裏卻亮得很，“您快看看，這新織機總算調試好了！”
    黃玉卿快步走到織機前，隻見那台織機比尋常的漢家織機更寬大，機身上多了幾個木製的齒輪，織梭在工匠的操縱下飛快地穿梭，羊毛線像流水般纏在經線之上，漸漸織出一塊半尺寬的織物。她伸手輕輕撫過那塊織物，指尖觸到的是細膩柔軟的紋理，比尋常的羊毛毯更緊實，卻又不失彈性。
    “這是……” 黃玉卿有些驚喜，指尖在織物上摩挲著，“比我預想的還要好，這樣的料子做出來的裘衣，既保暖又輕便，牧民們冬天放牧也能少受些凍。”
    李工匠笑得合不攏嘴，指著織機上的齒輪解釋：“多虧了夫人您給的那本《天工開物》殘卷，我們又琢磨著加了兩個‘變速輪’，既能織粗羊毛，也能織細絨線 —— 您看，要是用西域換來的細羊毛，還能織出跟絲綢差不多軟的料子呢！”
    蕭勁衍也湊過來細看，手指敲了敲織機的木架，質地堅硬，是用朔北特有的 “鐵樺木” 做的，耐磨抗凍。他眼底掠過一絲讚許：“不錯，這樣的織機要是能推廣到牧民部落，不僅能讓他們的日子過得更舒坦，還能讓羊毛賣出更好的價錢。”
    正說著，工坊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青禾又跑來了，這次她的臉色比早上更急，手裏的信箋都有些發皺：“夫人，將軍，小姐又有急信傳來！還有…… 邊境那邊，蕭世子派人來說，有西域白狼部的人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報！”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沉 —— 白狼部是西域的一個小部落，靠著跟朔北的羊毛貿易過活，去年念北還跟他們訂過一批羊毛。如今白狼部的人突然來求見，再加上念北的急信，想必是跟那 “羅刹部落” 有關。
    她接過信箋，指尖有些發涼，展開一看，念北的字跡比早上那封更潦草，顯然是寫得匆忙：“羅刹已吞並白狼部，首領巴圖戰死，殘餘部眾逃往朔北邊境。據幸存者說，羅刹人持‘火銃’，射程遠過弩箭，能穿三層皮甲，且有‘鐵車’能載炮，行動迅速。商隊已暫停西進，探子仍在監視。”
    “火銃？鐵車載炮？” 蕭勁衍湊過來看完，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從未聽過這樣的兵器，若是真能穿三層皮甲，咱們的士兵甲胄豈不是形同虛設？”
    黃玉卿深吸一口氣，將信箋折好，壓下心頭的不安：“先去見白狼部的人，聽聽他們怎麽說。明軒呢？讓他也過來。”
    青禾連忙點頭：“蕭世子已經在正廳等著了，白狼部的人也在，就是…… 看著不太好。”
    兩人快步往書院正廳走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壓抑的嗚咽聲。推開門一看，正廳裏坐著三個衣衫襤褸的人，其中兩個是中年漢子，身上帶著未愈的傷口，還有一個老婦人，懷裏抱著個昏睡的孩子，眼眶紅腫得像核桃。蕭明軒站在一旁，臉色凝重，見他們進來，連忙迎上前：“父親，母親。”
    黃玉卿的目光落在那老婦人身上，她的衣服上還沾著血跡，懷裏的孩子小臉蠟黃，嘴唇幹裂，顯然是受了不少苦。她走過去，輕聲問道：“老人家，你們是白狼部的人？巴圖首領呢？”
    提到 “巴圖”，老婦人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哽咽著說：“首領…… 首領為了掩護我們撤退，被羅刹人的‘噴火鐵筒’打死了！那些羅刹人太狠了，騎著高頭大馬，手裏拿著能發聲的鐵家夥，一扣扳機就有鐵彈飛出來，我們的弓箭根本近不了身……”
    旁邊的中年漢子紅著眼補充道：“他們還有鐵做的車子，上麵架著能炸的炮，一炸就是一片，我們的帳篷、牛羊都被炸沒了…… 要不是首領拚死斷後，我們根本逃不出來。”
    黃玉卿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有些發燙。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用空間靈泉水煉製的清心丸，遞給老婦人：“把這個給孩子吃了，能退燒。你們別怕，到了朔北，我們會護著你們。”
    老婦人接過藥丸，連連磕頭：“多謝夫人！多謝將軍！求你們一定要為我們白狼部報仇啊！”
    蕭勁衍伸手扶起她，語氣沉定：“你們先安心在朔北休養，羅刹人占了你們的家園，我們不會坐視不管。明軒，你安排人先帶他們去驛館，找個好大夫給他們治傷，再準備些吃的穿的。”
    蕭明軒應聲而去，正廳裏隻剩下黃玉卿和蕭勁衍。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地上，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
    “火銃、鐵車炮……” 蕭勁衍走到地圖前，手指落在西域白狼部的位置，“白狼部離朔北邊境不過三百裏，羅刹人既然能輕易吞並他們，想必兵力不少。若是他們繼續東進，不出半個月就能到咱們的邊境。”
    黃玉卿走到他身邊，目光落在地圖上更西的地方 —— 那裏是一片空白，標注著 “未知區域”。她想起念北信裏說的 “商隊暫停西進”，心裏越發不安：“念北的商隊走了那麽遠，都沒聽過這個羅刹部落，他們突然冒出來，還帶著這麽厲害的兵器，恐怕不是普通的遊牧部落。”
    “你是說……” 蕭勁衍看向她，眼神銳利，“他們背後還有更大的勢力？”
    “不好說，但可能性很大。” 黃玉卿指尖劃過地圖上的商路，“這條商路是咱們朔北的命脈，若是被羅刹人截斷，不僅貿易會受影響，連西域的情報來源也會斷了。而且，他們有這樣的兵器，若是用來攻打咱們的堡壘……”
    話沒說完，外麵又傳來腳步聲，這次是念安。他手裏拿著一張圖紙，神色有些急切：“父親，母親，工坊那邊剛送來的，說是李工匠他們根據白狼部人的描述，畫出了羅刹人火銃的大致樣子，您看 ——”
    黃玉卿接過圖紙，隻見上麵畫著一個長筒狀的鐵器，下麵有握把，還有一個扳機。她心裏一動 —— 這形狀，竟有些像她在現代見過的燧發槍！隻是沒想到，這個時代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兵器。
    “若是這火銃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厲害，咱們現有的弩箭和甲胄都得改進。” 念安指著圖紙上的長筒，“而且，他們能造出這樣的兵器，冶鐵技術肯定不一般，咱們的工坊得加快進度了。”
    蕭勁衍點頭，目光落在圖紙上，又看向窗外：“我這就去軍營，讓士兵們加強邊境巡邏，再把防禦工事加固一遍。念安，你跟工坊的工匠們溝通，盡快仿製出這種火銃，還要想辦法找出克製它的法子。”
    念安應聲：“是，父親。我已經讓人去調冶鐵的礦石了，就是……”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猶豫，“負責給咱們送礦石的西域部落傳來消息，說最近有陌生人在打聽礦石的下落，還搶了他們兩批礦石。”
    黃玉卿心裏 “咯噔” 一下 —— 礦石是冶鐵的關鍵，也是製造火器的基礎。若是羅刹人在打聽礦石的下落，甚至搶奪礦石，那他們的目的就不隻是截斷商路了，而是要斷了朔北製造兵器的原料！
    “這件事要盯緊了。” 黃玉卿語氣凝重，“讓商隊的人多留意，看看那些搶礦石的人是不是跟羅刹有關。另外，通知所有跟咱們合作的礦石部落，讓他們加強戒備，若是遇到危險，就往朔北撤。”
    念安點頭記下，轉身匆匆離去。正廳裏又靜了下來，黃玉卿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晾曬的羊毛，那些雪白的羊毛在陽光下晃眼，卻讓她想起白狼部人身上的血跡。她想起初到朔北時，蕭勁衍說要 “守好這片土地”，那時她以為，守的是風沙、是敵國騎兵，卻沒想到，如今要麵對的，是從未見過的陌生兵器，是藏在未知區域的神秘勢力。
    蕭勁衍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稍微安定了些：“別擔心，咱們朔北如今不是當年的樣子了，有學堂裏的孩子，有工坊的工匠，有軍民一心，就算來了再厲害的敵人，咱們也能扛過去。”
    黃玉卿抬頭看他，見他眼底雖有凝重，卻依舊堅定。她想起這些年，他們一起熬過雪災、打過北境聯盟、應對過京中的猜忌，每一次看似過不去的坎，最後都扛過來了。或許這次也一樣，隻是這條路，恐怕會比以往更難走。
    “我知道。” 她輕輕點頭，目光又落回工坊的方向，那裏的織機聲還在 “哢嗒哢嗒” 地響著，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 —— 朔北的每一點進步，每一件新織出的暖裘，每一聲孩子的讀書聲，都是他們要守護的東西。
    隻是她心裏清楚，那來自西域的塵煙，已經離朔北越來越近了。而那些藏在塵煙後的秘密，那些羅刹人真正的目的，還有那尚未可知的礦石搶奪者，都像一根根細刺，紮在她的心頭，提醒著她 —— 這場仗，恐怕才剛剛開始。
    蕭勁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輕輕歎了口氣：“走吧，咱們再去工坊看看，或許那些工匠還能給咱們帶來些驚喜。”
    黃玉卿點頭，跟著他往外走。陽光依舊明媚，織機聲依舊清脆，隻是兩人的腳步，都比來時沉了些。遠處的草原上，牛羊在悠閑地吃草，孩子們的讀書聲順著風飄過來，歲月靜好的模樣，讓他們更加清楚 —— 有些擔子，就算再重，也必須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