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火鐵砧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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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砧堡的輪廓在初升的朝陽下,如同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猙獰而冰冷。厚重的花崗岩牆體被朔北軍連續數日的炮火反複啃噬,布滿焦黑的彈痕和猙獰的裂口,卻依舊頑固地矗立著,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堡外,是朔北軍挖掘的、如同蛛網般縱橫交錯的壕溝與土壘,泥土被炮火和鮮血反複浸透,呈現出一種汙濁的暗紅色。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硝煙、焦糊、血腥和泥土的腥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砂礫,灼燒著喉嚨和肺腑。
    蕭明軒伏在一條最前沿的壕溝裏,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半邊的鎧甲。他緊握著那本染血的羅刹筆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冬眠”二字。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刺,紮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昨日黃昏,斥候回報,鐵砧堡內羅刹軍的調動突然變得異常詭秘,大量士兵在核心區域消失,外圍防禦卻驟然加強,如同巨獸收回了致命的爪牙,隻留下堅硬的甲殼。這與筆記中描述的某種“休眠”狀態驚人地相似。是陷阱?還是……真的在“冬眠”?他猛地合上筆記,目光投向那沉默的堡壘,心中疑雲翻滾。沒有時間了,總攻的號角即將吹響,無論前方是深淵還是煉獄,他都必須帶領身後的兒郎們踏進去。
    “明軒!”壓低的聲音在炮火的間隙傳來。念安貓著腰,迅速滑到他身邊,臉上沾著泥土和硝煙,隻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掃視著前方。“左翼三營的坑道工兵回報,他們摸到了堡牆基座下方,發現一處異常堅硬的岩層,結構……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人工澆築的某種基座。而且,他們挖出的土石裏,混雜著一些從未見過的、暗淡無光的金屬碎屑。”
    蕭明軒心頭一凜。人工澆築的基座?特殊金屬?這與羅刹國工坊的傳聞隱隱呼應。他立刻聯想到黃玉卿反複強調的“工坊秘密”,以及父親那晚意味深長的警告。難道鐵砧堡之下,真的隱藏著羅刹國在東方最大的秘密工坊?那個能鑄造出可怕火器的地方?這個念頭讓他脊背發寒。如果真是如此,那麽眼前的堡壘,就不僅僅是一個軍事據點,而是一個必須徹底摧毀的、孕育著更大威脅的巢穴!
    “告訴他們,繼續挖掘,但務必隱蔽!任何異常,立刻回報!”蕭明軒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他用力按住念安的肩膀,“還有,把發現金屬碎屑的位置,精確標注在圖上!這……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根’!”
    念安重重地點頭,眼中同樣燃起灼熱的光。她迅速將信息傳遞出去,然後再次將目光投向堡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根”若在,此戰的意義便遠超擊潰敵軍,而是關乎朔北未來能否擺脫技術枷鎖的關鍵一搏!
    “嗚——嗚——嗚——”
    低沉、悠長、仿佛來自遠古巨獸喉骨的號角聲,撕裂了戰場短暫的死寂。這是總攻的信號!
    “殺——!”
    無數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瞬間爆發,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麵八方的壕溝、土壘後洶湧而出!朔北的士兵們,頂著羅刹堡牆上驟然密集傾瀉而下的槍彈和滾木礌石,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衝向那布滿死亡陷阱的斜坡。盾牌被砸得碎裂,身體被鉛彈撕裂,鮮血噴濺在冰冷的石牆上,隨即被後續的人潮覆蓋。慘叫聲、怒吼聲、兵刃碰撞聲、火炮的轟鳴聲……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震耳欲聾、令人靈魂戰栗的死亡交響樂。
    蕭明軒一馬當先,玄甲在硝煙中閃爍著冷硬的光。他手中的長槍每一次揮出,都帶著決死的狠厲,精準地刺穿一個又一個試圖堵住缺口、組織反擊的羅刹士兵。他左肩的舊傷在劇烈的動作下劇痛如灼,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攪動,但他渾然不覺。他的眼中隻有前方那道被炮火轟開、卻依舊頑強噴吐著火舌的巨大缺口,以及缺口後方,那片隱藏著巨大秘密的堡壘核心區域。他必須衝進去!為了身後那些倒下的兄弟,為了念安發現的線索,為了朔北的未來!
    “跟我衝!奪下缺口!”他的嘶吼在槍炮聲中顯得微弱,卻像一道無形的命令,激勵著身後的士兵們前仆後繼。人潮如同憤怒的洪流,硬生生在羅刹軍密集的彈雨和頑強的抵抗中,撕開了一條血肉模糊的通道,湧入了那道猙獰的缺口!
    堡內的戰鬥瞬間白熱化。狹窄的街巷、坍塌的房屋、堅固的工事,都成了殘酷的絞肉機。羅刹軍依托著複雜的地形和堅固的掩體,進行著絕望而凶悍的抵抗。燧發槍在近距離噴射出致命的火焰,刺刀寒光閃爍,每一次交鋒都伴隨著生命的凋零。蕭明軒帶領著最精銳的親衛,如同最鋒利的尖刀,在混亂的戰場上反複穿插、撕扯,目標直指堡壘中心那座最高、也最堅固的塔樓——那裏,極可能就是工坊入口的所在!
    “明軒!右翼!右翼頂不住了!”一個渾身浴血的傳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來,聲音嘶啞,“羅刹軍……他們用上了……用上了新東西!像……像噴火的龍!從地下噴出來的!”
    蕭明軒猛地回頭,隻見右翼戰場方向,一股濃烈的黑煙衝天而起,伴隨著無數士兵淒厲到極點的慘叫和絕望的哭嚎。一股難以言喻的焦臭味混雜著硫磺的氣息,順風飄來,令人作嘔。地火龍?蕭明軒瞳孔驟縮!羅刹筆記上從未記載過這種武器!難道……這就是“冬眠”結束的信號?是他們藏匿的最後底牌?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右翼一旦崩潰,整個攻擊陣型將被攔腰斬斷,全軍將陷入被分割圍殲的絕境!
    “念安!帶人去右翼!穩住陣腳!不惜一切代價!”蕭明軒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扭曲。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劍,劍鋒直指那座高聳的塔樓,“其他人,跟我來!必須在他們徹底啟動那東西之前,衝進去!毀了它!”
    他不再猶豫,不再保留,將所有的力量和意誌都灌注到雙腿,帶著一股狂暴的衝勢,朝著塔樓的方向發起了最後的、決死的衝鋒!親衛們緊隨其後,如同撲向礁石的怒濤,用身體和武器在密集的彈雨中硬生生撞開一條血路!
    塔樓厚重的橡木大門在持續不斷的炮火撞擊和士兵們的瘋狂劈砍下,終於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轟然向內倒塌!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化學藥劑和金屬熔煉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幾乎讓人窒息。門內,並非想象中的工坊景象,而是一個向下延伸的、深不見底的巨大入口,入口處盤踞著數根粗大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管道,如同巨蟒般深入地下。入口周圍,羅刹軍士兵正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操作著複雜的閥門和機關,管道深處傳來低沉的、如同巨獸心跳般的轟鳴。
    “就是這裏!阻止他們!”蕭明軒目眥欲裂,揮劍斬殺掉一個試圖撲上來的羅刹軍官,就要衝向那些管道。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轟隆——!!!”
    一聲遠比戰場任何火炮都要沉悶、恐怖的巨響,並非來自塔樓入口,而是從整個鐵砧堡的地下深處猛然爆發!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徹底喚醒!緊接著,一股難以想象的、灼熱到極致的氣浪夾雜著碎石和泥土,從塔樓入口、從右翼戰場、甚至從堡壘四周的地麵縫隙中,狂暴地噴湧而出!
    那不是火焰,而是……滾燙的、粘稠的、如同地獄岩漿般的黑色液體!它帶著毀滅一切的高溫和腐蝕性,瞬間吞噬了入口處操作機關的羅刹士兵,也席卷了剛剛衝入大門的蕭明軒和他的親衛!
    “明軒——!”塔樓外,剛剛穩住右翼、正要趕來的念安,目睹這地獄般的景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眼前一黑,幾乎暈厥。
    整個鐵砧堡,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被點燃的熔爐。那噴湧而出的“地火龍”,並非單純的火焰武器,而是……某種被徹底引爆的、深埋地下的恐怖化學能量!它不僅摧毀了右翼的朔北軍,更將堡壘核心區域變成了絕對的生命禁區!蕭明軒和他帶領的衝鋒部隊,連同那隱藏的工坊入口,瞬間被這毀滅性的黑色洪流徹底吞沒!
    硝煙、烈焰、焦臭、慘嚎……戰場在那一刻陷入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那噴湧的黑色岩漿在貪婪地吞噬著一切,發出滋滋的恐怖聲響。朔北軍的攻勢,被這突如其來的、超越想象的毀滅性打擊,硬生生地、血淋淋地斬斷了。勝利的曙光,在觸及核心的刹那,被無邊的黑暗與烈焰徹底吞噬。
    念安跪倒在血泊與焦土之中,望著那片翻滾著毀滅之焰的塔樓廢墟,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滾而下。哥哥……工坊……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在這瞬間被焚為灰燼。然而,就在她絕望的視野邊緣,一個微小的、幾乎被忽略的細節,如同冰冷的毒刺,紮入了她的腦海——在那些被炸裂的管道邊緣,幾塊特殊的、暗淡無光的金屬碎片,在烈焰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種極其詭異的、非金非石的幽藍光澤。
    這光澤,與工坊深處那些“絕不能交出”的秘密,似乎……隱隱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