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染織工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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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慶四年(公元824年),唐穆宗暴卒,敬宗在宦官梁守謙、王守澄扶持下繼位。唐敬宗童心未化嬉戲無度,根本不把國家大政放在心上。敬宗即位的第二個月,就率領內侍往中和殿擊球;越日,又至飛龍院蹴踘;又越日,召集樂工在踘場奏樂。從此晝與內侍遊戲,夜與後宮宴狎。敬宗對右神策軍中尉梁守謙優禮有加;對左神策軍中尉馬存亮則不聞不問。
    敬宗熱愛馬球的名聲不僅傳遍皇宮,甚至越過宮牆,傳到了長安城的市肆之中。
    張韶是染署裏的一名役夫,專門給進貢朝廷的絲織品印染。有一個算命先生名叫蘇玄明,跟張韶的關係不錯。一天晚上兩個人喝酒,蘇玄明跟張韶說:“我給你算了一卦,你將來會坐在皇帝的寶座上跟我共進晚餐。目下正是發跡的日子,你想皇帝晝夜遊獵,時常不在宮中。你現在不乘此圖謀大事,更待何時?”
    張韶聽後大笑道:“你是卜人,我是染工,如何走得進朝門,坐得上龍廷,真正白日做夢,十分可笑!”蘇玄明正色道:“我的卜課很是靈驗,你不聞薑子牙釣魚,漢沛公斬蛇嗎,後來二人拜相稱帝名聞古今,難道我等不及古人麽?”張韶一聽點頭說道:“我做皇帝你拜相,一刻也是好的。”兩人密謀許久後,製訂了一套縝密的行動方案。
    卻說印染在宮中的染署進行,但是染材卻要從外麵運進宮中。張韶是染署的役夫,平時經常運輸染材入宮,因此和守衛們混得廝熟。張韶和蘇玄明私下裏遊說染署裏的染工,許諾他們占領皇宮之後,不光能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大批的財寶可以劫掠。染工們膽小怕事,蘇玄明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道:“你們這些土老冒兒!即使失敗了,你們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呢?無產階級失去的隻有鎖鏈,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就這樣,兩人糾集了一百多人。張韶叫他們將兵器藏在製作染料用的紫草裏,然後一行人便朝皇宮進發。
    紫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最高隻能長到二尺多,再多的紫草也不可能把車輪壓得嘎吱嘎吱作響。一位門役生了疑心,就上來盤問。張韶本來就心懷鬼胎,一遭盤問立即驚惶失措。他忙抽刀殺死門役,接著讓部眾拿起武器,眾人大聲喊叫著向皇宮衝去。
    當時敬宗正與宦官、宮女在一起踢球,忽見幾個小宦官驚慌失措地跑來報告,說前邊有叛亂,已衝入宮中,現在正朝這兒趕來。敬宗一聽嚇得麵如死灰,下令宦官立即關閉大門。大門剛關上,張韶等人便搭人梯爬上圍牆,並有幾個人跳下牆來與禁軍交戰。宦官、宮女們嚇得不知所措,敬宗忙吩咐侍從趕快護駕到粱守謙營中避難。當時右神策軍離禦寢較遠,左神策軍離禦寢較近,隨從宦官勸道:“右神策軍太遠,在路上怕不安全;左神策軍較近,我們不如去左神策軍”。敬宗一聽有理,便率領隨從狼狽不堪地逃出寢宮。
    左神策軍中尉馬存亮聽說敬宗到來後,急忙迎駕捧足涕泣,接著自負敬宗入營,立遣大將康藝全帶領騎卒入宮討賊。
    小皇帝驚魂初定,忙說媽媽和奶奶還處於危險之中。馬存亮立馬派五百騎兵接來兩位太後。李湛這才把提著的心放到肚子裏。
    張韶等人衝入皇宮後把禁軍殺散,接著衝進清思殿。張韶見富麗堂皇的禦殿光彩奪目,便與算命先生蘇玄明同步坐上禦榻。兩人把酒當歌,慨當以慷。張韶興高采烈地對蘇玄明說:“你小子算得真準!現在我已經做過皇帝,你也做過宰相,我們可以一起出去了。”蘇玄明吃驚地張大嘴巴說道:“難道你進來就是為了這個?”
    張韶起座說道:“這寶座豈可長據,倘禁兵到來如何對敵?”張韶和蘇玄明麵麵相覷。蘇玄明這才發現兩人的溝通出了問題——蘇玄明本來想鼓勵張韶幹一番事業,而張韶隻想與自己來皇宮吃飯!
    這時馬存亮已經調兵遣將,派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將軍何文哲,連同聞訊趕來的右神策大將軍康誌睦、將軍李泳等人合兵一處,向染工們發起了最後的總攻。一百多人的烏合之眾怎麽抗衡得過正規軍呢?三下五除二,義勇軍全軍覆沒,張韶和蘇玄明也死於亂軍之中,一場轟轟烈烈的起義就此灰飛煙滅。
    這晚宮門全閉,敬宗留宿左軍,中外不知所在。第二天黎明,在左右神策軍的護衛下,李湛凱旋還宮,然後論功行賞,論罪行罰:馬存亮功勞最大,給了他二百戶做食邑,梁守謙也跟著升了官;守衛宮門的宦官本來應當被處死,最後改為杖刑。
    這就是著名的染織工人謀反事件,張韶為了驗證一下朋友的預測,賠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本來好玩的一件喜事,最後卻化成了血腥的悲劇。
    敬宗時有個假太監名叫劉克明,他是大太監劉光的幹兒子,憑借劉光的勢力進了宮,也成了一名太監。但是他與其他太監不一樣,他沒有淨身,當時還是太子的李湛特別喜歡玩,於是劉克明就陪他玩,時間一長,劉克明就受到太子的喜愛。
    得到太子的喜愛之後,劉克明開始在後宮之中呼風喚雨,宮女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太監之後,紛紛獻身於他,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宮女為他侍寢,他的生活比皇帝還要滋潤。李湛登上皇位之後,整日不理朝政,每天隻知道遊玩,對後宮的三千佳麗也不管不顧,於是劉克明不再滿足於宮女,而是將魔爪伸向了後宮的嬪妃,時間一長,後宮便成了他的天下,後宮裏的女人都圍著他轉。
    後來有一次劉克明陪皇上打獵,皇上不小心一箭射在他的大腿上,劉克明假太監的身份敗露,他找人一起殺死了皇帝,那個時候李湛才18歲。
    劉克明殺死皇帝之後,又冒出一個更大的想法,那就是掌控朝政。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劉克明偽造遺旨,擁立當時的絳王李悟入宮為帝。兩天後,太監王守澄帶著大批兵馬攻進了皇宮,劉克明投井身亡,絳王李悟被殺,王守澄擁立李昂為帝,即唐文宗,改年號為“太和”。
    唐文宗選擇用宦官來製裁宦官,,扶持另一個宦官仇士良,殺死了王守澄,其勢力土崩瓦解,可仇士良又坐大,接手王守澄的勢力,成為新的危害。唐文宗養虎為患。麵對這樣的局麵唐文宗頗為無奈,借祥瑞之名召來忠於皇權的群臣及少部分兵士,再命人找來仇士良等太監。不巧的是仇士良剛好看到暗中埋伏的兵士鋼刀,果斷地選擇挾持皇帝唐文宗,調來自己的嫡係軍隊神策軍,命其關閉城門,屠戮朝臣,整整一個晚上,遭殺害的大臣將近一千,文武百官差不多被殺絕了。
    唐文宗在位時不好女色、勤勉聽政、厲行節儉,革除奢靡之風,致力於複興王朝。但是大宦官仇士良、魚弘誌等人掌握朝政,唐文宗要權力沒權力,要自由沒自由,皇帝當得比太監還難受。
    一直到臨死前,唐文宗還在為皇位繼承人選發愁。
    他是在哥哥被殺後由宦官擁立的皇帝,所以即位以來,他始終希望把皇位繼承權歸還給唐敬宗的長子晉王李普。可天不遂人願,李普五歲那年因一場疾病而夭折。
    唐文宗生有二子,次子李宗儉早夭。李普死後,他就隻能將自己的長子魯王李永立為太子。但唐文宗的寵妃楊賢妃並不喜歡李永,而且不斷陷害他,最後李永被幽禁而死。
    開成五年(840年),唐文宗抑鬱成疾不能起床,他叫來宰相楊嗣複、李玨二臣,囑咐他們輔助太子監國。仇士良、魚弘誌聞訊後立即偽造遺詔,廢太子為陳王,並派出一班神策軍士兵去迎接安王李溶。
    這班士兵都是一些沒文化的粗人,聽到命令後匆忙來到十六王宅,可是卻不知道迎接哪位親王了。一群人站在王宅門口麵麵相覷。仇士良反應還算快,又派了一個信得過的手下追去,然而這個人是個腦子明白但嘴上講不明白的笨蛋,到了王府門口嘴張了半天,才傻乎乎地喊出一句“迎接大的!迎接大的!”神策軍聽到後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清到底該接誰。這時王府裏的安王和穎王也聽到外邊的喧嘩,但他們在沒有確定到底是誰之前都不敢貿然行動。
    就在兩個大男人發怵的時候,穎王妃王美人走出王府,她極其鎮定地對滿腦子漿糊的神策軍士兵說道:“你們聽著,所謂‘大的’就是穎王殿下。你們睜大眼睛看看,穎王殿下身材魁偉,當今皇帝都稱他為‘大王’。你們的仇公公也和他一起喝過酒,是生死之交。擁立新君可是頭等大事,你們出了岔子要被殺頭的!”眾人一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真是假。王美人立即轉身回府,把隱藏在屏風後邊的李炎推到眾人麵前。果然李炎高大魁梧,神策軍士兵都被忽悠住了,於是立即護送李炎來到少陽院。看到李炎,仇士良恨不得一頭撞牆。但現在隻好將錯就錯,冊立穎王為皇太弟。
    2月10日,文宗李昂帶著無限的惆悵病死於長安宮中的太和殿,享年三十一歲。
    李炎生於公元814年(元和九年),二十七歲之前,他一直兢兢業業地做王爺,任憑皇位在父親穆宗、哥哥敬宗和文宗的手裏轉來轉去。李炎有一次去邯鄲自助遊,偶然認識了一位王姓歌妓。此女不僅豔驚四座,而且歌舞俱佳,李炎喜歡得不得了,當時便決定為她贖身,然後帶回自己的王府。這位歌妓就是上文提到的王美人。
    唐武宗即位後,對仇士良、魚弘誌始終保持“陽示尊寵,內實嫌之”的態度,遇事對仇、魚二人言聽計從,但一直憋著報複之心。
    仇、魚二人為了將自己的“從龍之功”擴大化,又向唐武宗翻起文宗朝的“陳年舊賬”:據說除了陳王李成美曾被唐文宗定為皇位繼承人,唐文宗的寵妃楊賢妃也曾選中一個繼承人,即安王李溶。楊賢妃與其親戚、宰相楊嗣複合謀,打算利用朝臣集團將唐文宗選定的皇位繼承人換掉。待李溶即位,楊賢妃便可以先帝後宮之名,晉升為攝政太後,從而開啟弘農楊氏外戚幹權的新局麵。
    仇士良、魚弘誌故意提起這些舊事,無非是想拔高宦官集團的影響,打壓朝臣集團。唐武宗放任宦官集團打擊異己,甚至將唐文宗的妃子楊氏、陳王成美、安王李溶等潛在的政治對手全部賜死。
    有些人看不慣唐武宗的“倒行逆施”,諫議大夫裴夷直冒死進諫稱,現在唐朝的國家體麵要緊,陛下宜“速行喪禮,早議大政”。先辦完先帝唐文宗的喪儀再說,不必如此著急進行打擊報複。
    然而,唐武宗還需要利用仇士良等人來增加自己的威權,又怎會聽進裴夷直的逆耳忠言?
    於是唐武宗說他黨附楊嗣複,將他貶為杭州刺史,隨後又貶到榮市安置。唐武宗的表現,讓仇、魚二人堅信沒有選錯新君人選。
    為了讓宦官集團更加相信自己的無能,唐武宗又為仇士良、魚弘誌等宦官首領加官進爵,以誅殺異己、維護皇權有功,加封魚弘誌為韓國公,仇士良為楚國公,升任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這樣,原先僅為左神策軍中尉的仇士良就得以憑借新職,名正言順地統管皇宮禁衛諸軍,監督檢察禁軍軍官。
    左右神策觀軍容使的職位聽起來很“高大上”,可這些年坐在此位置上的宦官多半命不久矣。這一點仇士良十分清楚。在他之前,他的死對頭、文宗朝大宦官王守澄也曾憑“從龍之功”獲得該榮銜。而王守澄最終被賜死,就是由仇士良和唐文宗聯手褫奪其禁軍兵權造成的。
    仇士良對唐武宗的任命十分惶恐,趕緊上表稱病,可唐武宗卻盡力表現出一副無知的麵目。他白日裏與道士們討論玄學、研究長生不老秘術,晚上則抱著寵妃在宮裏花天酒地。
    唐武宗的放蕩不羈,反倒讓仇士良找不到生事的機會。
    唐武宗果真擅長“捧殺”人。仇士良驟然得勢後,宦官集團內部立馬呈現分裂態勢。
    仇士良剛坐上觀軍容使寶座,他的死對頭、大宦官、知樞密劉弘逸和薛季棱就開始計劃取他性命。劉弘逸和薛季棱是唐文宗在世時最信任的宦官,他們見證了唐文宗晚年立儲的全過程,也對唐武宗登基的“暗箱操作”了然於胸。劉弘逸認為發動“清君側”取代仇士良,進而推翻唐武宗統治,才能對得起文宗生前的信任。
    於是,開成五年(840)八月十七日,劉弘逸聯合薛季棱發動護靈禁軍,在唐文宗的葬禮上突然倒戈,準備先殺仇士良、魚弘誌,進而廢黜唐武宗。劉弘逸的計劃很周密,可此時的唐武宗早已登基半年多,君臣名分已定,劉、薛意欲廢立君主,顯然得不到朝臣們的支持。因此劉弘逸、薛季棱等人剛動手,就被兵部尚書王起、山陵使崔鄲手下的鹵簿諸軍所殺,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盡管這次事件並沒有證據證明宰相楊嗣複、李玨參與其中,但唐武宗也把二人列為有罪之人,將他們削了相位,貶出中央,徹底解除了自己的後顧之憂。宰相職位一下子出缺兩人,唐武宗自然需要補充新鮮“血液”。
    晚唐時期,在宦官主政內外的同時,文官集團內部也出現了長達40年的政治博弈——牛李黨爭。那時,以牛僧孺、李宗閔為首,結成了一個專司聚攏科舉人才、排斥異己的集團“牛黨”,他們素來與出身世家的官僚政見對立。他們利用宦官想掌權的心理與之聯盟,共同對付世家出身的官僚。而世家貴族也不乏才幹能臣,他們如法炮製,效仿“牛黨”成立“李黨”。兩黨政爭形同水火。
    楊嗣複、李玨正是“牛黨”的骨幹。史載,楊嗣複作為權德輿的門生,多年來與牛僧孺、李宗閔“情義相得,進退取舍,多與之同”。他們的去職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代表庶族利益的“牛黨”。所以唐武宗順勢邀請“李黨”黨魁李德裕回朝任首席宰相。
    令仇士良、魚弘誌沒想到的是,李德裕此番回朝,要的不是“牛黨”的命,而是宦官的權。
    開成五年(840)九月,李德裕回朝拜相。這是他第二次位列百官之首。在此之前,他早於唐文宗時代憑借治理西川之功,得宰相裴度推薦主理鳳閣。後因其為人正直,得罪了文宗的親信大臣李訓、鄭注等人,遭貶外放浙西,也由此因禍得福,躲過了“甘露之變”的衝擊。
    李德裕向來敢於實話實說。此次回朝之初,他針對唐朝政局對唐武宗提出了三點建議:其一,要“使政在中書”,保證三省的宰相能像過去一樣各司其職,避免“政出多門”,防止宦官幹政;其二,朝廷所選用的宰相,必須是“正人”,這樣才能“使賢者得盡其力”;其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無論何時,唐武宗都需要對他保持十分信任,要“使君臣無猜”,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杜絕“讒邪亂政”。
    李德裕的一番話,如明燈般為渴望集權的唐武宗指明了道路。但不得不說,這或許隻是李德裕這位首相的自我標榜。因為在此之後,借著維護皇權的名義,李德裕以“拉一派,打一派”的方式,又與大宦官、樞密使楊欽義、劉行深攪和到了一起,大肆任用“李黨”成員,打壓“牛黨”,打壓科舉。
    麵對李德裕的行徑,唐武宗並未阻攔。在他看來,隻要能收攏皇權,委政“李黨”也並無不可。
    李德裕沒有辜負唐武宗的信任。他上任後立即以宰相為中心給“三省”加權,同時發揮“李黨”的作用,在朝中培育自己的勢力,為日後從宦官集團手中奪權奠定了基礎。仇士良等人初時並未在意李德裕的回歸和把權,畢竟無論牛、李誰上台,宦官集團都是文官集團內部奪權時最重要的“外援”。隻要有共同的利益,敵人也能成為朋友。
    可仇士良逐漸發現,唐武宗對“李黨”的信任已經遠遠超越了“利用”。
    唐武宗性喜行獵遊宴,即便成了九五之尊,依舊保持與武士角力的習慣,並常常邀請長安城內的地痞無賴進宮,與自己談天說地。這在仇士良看來,正是皇帝玩物喪誌的表現,是好事。然而某次唐武宗自涇陽縣打獵歸來,因為回城時間較晚,被出身“李黨”的諫議大夫高少逸、鄭朗堵在紫宸殿內。唐武宗不但不生氣,事後還專門找到李德裕等宰相,對高、鄭二人大加讚賞,請李德裕多推薦一些忠直之臣入朝,好讓自己效仿唐太宗。
    唐武宗如此大反常態,仇士良等人看在眼裏,終於意識到,李德裕的出現使得宦官們正在失去皇帝的信任。
    仇士良當然不甘失敗,很快,“機會”來了。
    會昌二年(842)四月,群臣倡議,給唐武宗上尊號。這在唐代屬於皇帝加強皇權的大事,所以唐武宗欽命李德裕主理尊奉事宜,並令仇士良安排神策軍負責安保工作。
    按照慣例,給皇帝上尊號,需要提前準備敕書,並在典禮施行當日大赦天下。不知道是不是仇士良的故意安排,神策軍中卻傳出一條小道消息,稱宰相李德裕與戶部、度支使等商議,即將於下一年度削減神策禁軍的衣物和軍餉。該項旨意內容將在皇帝大赦當日隨敕書一同發布,昭告天下。
    神策軍本為西北戍邊部隊,因安史之亂後禁軍潰敗,才得以憑借卓越的戰鬥力從野戰軍逐漸升格為長安禁軍,並借助強大的軍勢,震懾各地不臣的藩鎮。為此自唐代宗起,犒賞神策軍、籠絡軍心就成為每任皇帝登基後必做的大事。
    小道消息把李德裕描繪成離間皇帝與神策軍關係的“佞臣”,引起軍中將士騷動。仇士良見機趕緊向神策軍傳話,稱此消息若屬實,他必將在典禮當日帶領眾將士討回公道!仇士良胸中想必又燃起了廢立皇帝的熱情,可這回還沒等他準備好一切,神策軍就收到了宮中的旨意:“赦令自朕意,宰相何豫?爾渠敢是?”簡短的十三個字,唐武宗既表明了自己支持李德裕的態度,也在神策軍中彰顯了自己有擔當的形象。
    當然,這道簡短的聖旨還間接剝奪了仇士良控製神策軍的權力。
    不得不說,唐武宗這波“一石三鳥”之計用得實在高明。經此事後,仇士良威信盡失,不久後便稱病致仕,退出朝堂。
    仇士良走了,唐武宗終於可以做回真正的皇帝了。
    他和李德裕都期盼唐朝“中興”,可在晚唐波詭雲譎的政局裏,除了宦官幹政,藩鎮割據也是一大“毒瘤”。
    會昌三年(843),潞州(今山西長治)傳來異動。就在唐武宗集中精力對付仇士良時,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病死了。
    劉從諫是前任昭義軍節度使劉悟的兒子,早年隨父起兵斬殺平盧節度使李師道。後來劉悟得朝廷嘉獎,當上昭義軍節度使後,他又幫乃父經營藩鎮,並在劉悟去世後,效仿成德、魏博、幽州軍鎮的世襲製度,自領留後,自掌兵權。劉從諫向來與宰相王涯交好,在後者的影響下,他前半生忠於朝廷。但自從仇士良在“甘露之變”中將王涯列入鄭注、李訓一黨殺害後,他便徹底與朝廷為敵,臨終前還特地囑咐侄子劉稹繼承昭義軍祖業。
    劉從諫死後,劉稹秘不發喪,自立為新任昭義軍節度使,並派人前去長安求唐武宗派禦醫。同時逼令監軍宦官崔士康向朝廷奏報劉從諫病重,要求朝廷準許他自領留後,管理藩鎮的日常事務。由於劉稹使用的這一套“方案”,劉從諫當年自領昭義軍節度使時也用過,因此,朝廷很快意識到昭義軍鎮有變。
    唐武宗當政時期,藩鎮節度使但凡有獨立之心的,基本都已獨立。像劉稹這種鐵了心要割據一方的,隻要唐朝皇帝點頭,一切都水到渠成。可這回唐武宗想硬氣一把。
    接到朝廷的奏報後,唐武宗假裝不知劉氏家族的別有用心,先派宦官解朝政帶著禦醫前去問疾,過幾日再就劉稹升職加薪一事給昭義軍發聖旨:“(朕)恐從諫疾未平,宜且就東都(洛陽)療之;俟稍瘳,別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這下,可把劉稹整不會了。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謀反之心,隻不過想借伯父劉從諫之死盡快完成昭義軍節度使一職的內部傳承。他也料定唐武宗會像中晚唐其他文弱的皇帝一樣,隻是派宦官過來走走流程、意思意思,就承認了既定事實。可他卻沒想到,唐武宗這回做了兩手準備。
    解朝政還在路上,唐武宗又派了一路特使直赴潞州。到了地方,特使當著軍中將士的麵,宣讀唐武宗聖旨,要求劉氏眾人隨劉稹入京覲見。劉稹尷尬極了,他不敢“受敕命”,又不知如何圓謊,便隻能將特使晾在營外。
    在這種進退兩難的情形下,對於劉稹而言,擁兵自立反倒成了最理性的選擇。
    問題又拋回給了唐武宗。說實話,要不要圍剿劉稹,他也沒有主意。此時,他手中僅有一支稍微聽話點的神策軍。一旦與昭義軍開戰受挫,不僅會讓他喪失好不容易重建起來的威信,更有可能引發其他自立的藩鎮對長安群起而攻之,釀成第二次“安史之亂”亦未可知。
    不巧的是,昭義軍叛變前夕,唐朝邊境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回鶻汗國滅亡,回鶻殘部內遷。
    在安史之亂中,回鶻曾多次派兵協助唐朝平叛。盡管此後因為唐朝式微,回鶻曾多次借機欺負唐朝,但總體來說,對於大唐帝國的重建,回鶻算是出力頗多的族群。回鶻內遷,按道理唐武宗應該表示歡迎,可此番內遷的回鶻部落實在太多,單是主力部隊就囊括了回鶻的27個部落,其中將近一半的回鶻部眾都是過去回鶻汗國烏介可汗的親屬部隊。他們的訴求也十分明確,希望唐武宗借兵給回鶻複國。而這顯然超出了唐朝軍隊維持邊境防務的能力,故唐武宗接到邊疆的奏報後,隻是派員前往邊塞,招撫賑濟回鶻南下各部,並規勸他們聽從烏介可汗的領導。僅此而已,並未派出一兵一卒。
    眼見得不到唐朝政府的正麵協助,烏介可汗勃然大怒,率兵謀反。還好盧龍節度使張仲武出兵圍剿,回鶻殘部才未在唐朝邊塞掀起更大的風波。
    內外都不安穩,要不要出兵圍剿劉稹,問題變得十分棘手。
    麵對唐武宗的問策,“李黨”大臣雖然多數與李德裕進退一致,但在麵對生死攸關的國家問題時,卻都做起了縮頭烏龜,認為:“回鶻餘燼未滅,邊鄙猶須警備,複討澤潞,國力不支,請以劉稹權知軍事。”
    好在李德裕堅挺住了,他向唐武宗進言道:“敬宗不恤國務,宰相又無遠略,劉悟之死,因循以授從諫。從諫跋扈難製,累上表迫脅朝廷。今垂死之際,複以兵權擅付豎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則四方諸鎮誰不思效其所為,天子威令不複行矣!”
    唐武宗追問李德裕,有何具體應對方案?
    李德裕說,劉從諫、劉稹這套秘不發喪的操作,都是學魏博、成德、盧龍三鎮獨立時的把戲。眼下,隻要不令劉稹與這三鎮結為同盟,昭義軍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接著,李德裕又給唐武宗支招,讓他下聖旨公開承認三鎮節度使世襲,再告訴三鎮節度使,朝廷準備出兵攻打昭義,但並不打算攻打太行山以東的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永年)、磁州(今河北邯鄲)三地,所以想請他們幫忙出兵,隻要打下來,就歸他們軍鎮所有。這樣,將三地作為誘餌,他們的積極性可不比神策軍還高?
    盡管李德裕的方法引起後世儒士的非議,但對於當時的唐朝而言,這個方法絕對是奏效的。聖旨既下,魏博、成德兩路大軍就興高采烈地開赴邢、洺,將劉稹死死地壓在昭義鎮中。
    另一方麵,魏博、成德、盧龍等河朔三鎮原先就因割據而與朝廷互不對付,經過此次“合作”,反倒消除了積怨,此後,河朔三鎮節度使更願意以“聽調不聽宣”的形式,與朝廷維持著相對和諧的從屬局麵。
    隨著帝位逐漸穩固下來,唐武宗總算可以憧憬一下“中興”的畫麵了,但長安城內卻突然流傳起一則奇怪的讖言,內容是:“李氏十八子昌運方盡,便有黑衣天子理國。”
    黑衣者,即僧人也。“十八子”,則又與李唐國姓相合。至於“昌運方盡”,既可以看作是唐朝昌盛之國運將盡,也可以解讀為唐武宗會昌時代即將終結。無論何種情況,這則讖言都預示著唐武宗的帝運將盡,佛門將有“聖天子”橫空出世。
    唐武宗對此惶恐不安,唐朝的寺僧們就跟著遭殃了。
    會昌五年(845)四月,唐武宗下令拆毀全國寺廟。隨後,他又規定帝都長安隻能保留4座寺廟,每寺留僧10人,洛陽留2寺,其餘節度使治州隻能各州留1寺,而刺史所在州則一寺不留。全國僧尼皆令還俗,所有廢寺銅鑄的佛像、鍾磬等全部銷熔鑄錢,鐵鑄的則交本州銷鑄為農具。由於這次“滅佛”事件對唐朝乃至中國佛教史都產生了深遠影響,所以後世將其稱作“會昌法難”或“唐武宗滅佛”。
    事實上,滅佛之事並非唐武宗衝動之下作出的決定。
    在“會昌法難”開始前,他就已經“偏信道教,憎嫉佛法”。早在穎王時代,他便借著宗室身份,常常跑進宮內與道士趙歸真論法。那時,趙歸真是唐敬宗身邊的首席道士,道法精湛。即位為帝後,他又第一時間召道士八十一人入禁中,“於三殿(長安大明宮麟德殿)修金籙道場”,並親自拜趙歸真為師,與他“於九天壇親受法籙”。透過這層關係,趙歸真有更多的機會在皇帝麵前詆毀佛教,“言非中國之教,蠹耗生靈,盡宜除去”。每及此時,唐武宗總是點頭稱是,並表示:“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禍亂,以文理華夏,執此二柄,足以經邦,豈可以區區西方之教,與我抗衡哉?”
    為了彰顯對佛、道二教的一視同仁,早在唐初實行均田製時,唐朝法律就有“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田二十畝,僧尼亦如之”的規定。此後,大量的人丁、土地被納入寺院私有,直接造成唐朝稅源的減少。這在太平盛世時問題不大,可唐武宗親政時,唐王朝已被“安史之亂”“藩鎮割據”“宦官當權”這三場亂象折騰得半死不活,在此情況下,削平“寺院經濟”似乎也是拯救大唐的一劑猛藥。
    於是唐武宗推行“滅佛”政策,下詔把全國佛寺拆了。
    這可把天下僧尼急壞了。在江南,有座寺廟的和尚擔心佛像被毀,於是想到一個法子,他們將大殿中的佛像抬下來,加上冠巾,送到附近的道觀,請道士們保管。道士們二話不說,仗義相助,將佛像暫留寺中,對外宣稱這是一尊“老子像”。
    不久後,道觀的香客察覺其中端倪,在這尊偽裝成老子的佛像旁題詩:“赤土坡頭古寺基,老君元是一牟尼。時難隻得同香火,莫信他人說是非。”這是說,大家都知道這尊像是怎麽回事,但仍對其照拜不誤,不管是什麽像,靈驗就行。
    唐武宗滅佛後,大量僧侶、奴婢無處可去,朝廷便將他們編回原籍,充作國家“兩稅戶”,並給還俗寺僧提供兩條出路:當兵或種田。隻要寺僧同意回鄉種田,朝廷便無償給他們每人發放十畝良田,讓他們按時耕種,按時交稅。
    “會昌滅佛”後,唐朝國庫收入暴漲。截至會昌五年秋,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全國共計稅戶4955151戶,納稅人數比“元和中興”時期增長了兩倍多,堪稱是安史之亂以來唐朝國力最盛時刻。
    可是,讖言裏邊提及的“黑衣天子理國”,還是在唐武宗心裏埋下了恐懼的種子。他執著地認為,黑衣天子要推翻他的統治,前提是“李氏十八子昌運方盡”,而隻要他自己長生不老,讖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於是為了長生不老,他一頭栽進了趙歸真的煉丹延壽計劃中。
    眾所周知,在唐武宗之前,唐朝曆代君主普遍有服食丹藥的經曆。其中,太宗、憲宗、穆宗、敬宗還因服食丹藥過量致死。唐武宗是憲宗之孫、穆宗之子、敬宗之弟,先帝們相繼暴斃,他當然有所耳聞,又怎會輕易重蹈覆轍?
    趙歸真總有辦法。他告訴唐武宗,仙人與凡胎不同,成仙就要“脫胎換骨”,所以服食了丹藥,身體不適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