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沙陀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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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武則天時期,朝中針對是否收複安西四鎮展開了討論。大臣崔融上書闡明利弊,力主收複安西四鎮:
    四鎮無守,則狂胡益贍,必兵加西域,諸蕃氣羸,恐不能當長蛇之口。西域既動,自然威臨南羌,南羌樂禍,必以封豕助虐。蛇豕交連,則河西危,河西危,則不得救。
    崔融認為,安西四鎮要是收不回來,吐蕃在西域更加氣焰囂張,打完西域他再打河西。河西要是丟了,他們還不得跑到家門口來撒野。
    武則天一聽,認為崔融言之有理。正好當時吐蕃陷入內亂,她果斷發兵,於長壽元年(692年)進軍西域,再戰吐蕃。此戰,武威軍總管王孝傑等率領軍隊在西域大破吐蕃,收複了龜茲、於闐等安西四鎮,並留下3萬唐軍駐守。
    之後,武則天還有另一項重要舉措,就是將天山北麓的金山都護府改置為北庭都護府,治所在庭州(今新疆吉木薩爾)。從此,安西與北庭南北相望,猶如屹立於西北絕域的旗幟,當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踏上這片土地,他們也就來到了大唐。
    這裏,就是大唐。
    唐玄宗時期,無論是國力,還是詩歌,都洋溢著盛唐氣象。唐朝對西域的經營,也隨著開元盛世達到頂峰。此時,唐軍的對手不隻是吐蕃,還有幅員遼闊的大食(阿拉伯帝國)、卷土重來的突厥等。唐玄宗要建立的,是橫跨亞洲的霸權。
    這一時期的邊塞詩,也是氣吞萬裏之勢,如王維在《少年行》中所寫: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隻似無。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七絕聖手”王昌齡也懷著對西北戍邊將士的致敬,唱出了盛唐西域的英雄史詩: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天寶六載(747年),來自高句麗的唐朝名將高仙芝,率唐軍攻打曾受吐蕃控製的小勃律(在今克什米爾),迫使其國王歸降,由此打通了唐朝前往吐火羅(今阿富汗北部)的道路,他因此次戰功升任安西節度使,也將唐朝對西域的控製推向了頂峰。
    唐王朝在西域的擴張,驚動了中亞河中地區各國,尤其是天寶十載(751年),高仙芝西進至石國(在今烏茲別克斯坦)采取的殘暴政策,造成反唐情緒在中亞蔓延。
    《資治通鑒》記載,高仙芝攻打石國,“偽與石國約和,引兵襲之,虜其王及部眾以歸,悉殺其老弱。仙芝性貪,掠得瑟瑟十餘斛,黃金五六橐駝,其餘口馬雜貨稱是,皆入其家”。高仙芝在石國劫掠一番後,又將石國國王獻於朝廷斬首,嚇得石國王子出逃,向中亞各國控訴高仙芝的暴行,引發了眾怒。於是他們聯合大食,與唐軍在怛羅斯(在今哈薩克斯坦)展開一場大戰。
    詩人岑參一生兩度赴西域,此時正在高仙芝幕府。出於某些原因,他並沒有到前線參加怛羅斯之戰,而是目送同僚劉單隨高仙芝大軍西征,並為他寫下了送別詩:“火山五月行人少,看君馬去疾如鳥。都護行營太白西,角聲一動胡天曉。”
    磧西行軍,即高仙芝的安西行營。詩中的火山,就是今新疆吐魯番的火焰山。
    怛羅斯之戰中,高仙芝帶兵數萬孤軍深入700裏,與大食聯軍相持數日,但由於唐軍中的葛羅祿部眾臨陣倒戈,高仙芝軍陣腳大亂,最終還是敗於大食聯軍。這是盛唐經營西域遭遇的一場慘敗。後世史家認為,高仙芝“七萬眾盡沒”,大敗而歸。
    實際上,怛羅斯之戰並未讓大唐元氣大傷,僅僅兩年後,高仙芝的好戰友封常清升任安西節度使後,繼續向西攻略,兵鋒直指大勃律,“大破之,受降而還”。
    大唐西域,依舊堅挺。
    岑參作為西域軍政幕府中的重要幕僚,先後給高仙芝、封常清兩任老板打工。他的詩,成為大唐西域鼎盛時期的最好寫照。
    他寫西域的將士:“甲兵二百萬,錯落黃金光。揚旗拂昆侖,伐鼓振蒲昌。”
    他寫西域的冰雪:“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他寫西域的風沙:“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
    泰極生否,巔峰之後,往往是衰落。
    徹底改變大唐西域格局的確實是一場戰爭,但不是怛羅斯之戰,而是安史之亂。
    盛唐詩壇獨領風騷的詩仙李白,從小就與西域結下不解之緣,也對這片土地充滿了由衷的向往,可他的西域詩卻充滿了反戰意識,如這首《戰城南》:
    去年戰桑幹源,今年戰蔥河道。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萬裏長征戰,三軍盡衰老。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還有烽火然……
    兵者,凶器也。唐朝無休止的邊境戰爭,耗費了多少財力,吞噬了多少生命。李白凝視著戰爭的深淵,心中滿是憂慮。李白當時也沒想到,災難並非來自西北邊疆,而是來自東北。
    天寶十四載(755年),“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安祿山、史思明當頭一棒,將大唐從盛世恨恨地敲落。在大唐由盛轉衰之後,西域成為中晚唐詩人筆下那一曲肝腸寸斷的悲歌。
    唐玄宗天寶年間,唐朝對西域的經營達到了全盛時期。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唐玄宗逃往成都,太子李亨隨即在靈寶登基,即為唐肅宗。
    為了平叛,唐肅宗調集西北邊防軍勤王,在安西、北庭、隴右、河西四地隻留小部分軍隊駐守外,絕大部分邊防軍被調回內地,回防關中。
    除了邊防軍,唐朝還征發西域諸國的兵力幫助平叛。另外,阿拉伯帝國還派兵三千協助唐朝平叛,這三千多人後來大多留在了唐朝內地。
    大批西域邊防軍被調往內地,對平定安史之亂的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是也極大的削弱了唐朝對西域的控製。
    當時的西域,主要有三股勢力在相互爭鬥。除了唐朝之外,還有吐蕃和阿拉伯帝國。
    隨著唐朝在西域防禦能力的衰退,這為吐蕃和阿拉伯帝國提供了入侵時機。
    但是阿拉伯帝國並沒有趁機東進,而是派兵協助唐朝平叛。這說明,阿拉伯帝國無意或者無力進入蔥嶺以東的地區。
    為了平亂,唐朝不但撤回了西域安西和北庭的邊防軍,也調回了隴右和河西原本防備吐蕃的軍隊。
    吐蕃人十分狡猾,他們不直接出兵侵占西域,而是先從河西走廊下手,切斷了中原與西域的聯係。安史之亂的數年間,河西、隴右數十州盡皆失陷,吐蕃一路打到了長安。這才有了白居易在詩中所言“平時安西萬裏疆,今日邊防在鳳翔”的局麵。
    安西、北庭還未失守,卻失聯了,變成真正的“孤懸絕域”。
    唐代宗永泰二年(766年),名將郭子儀的侄子郭昕臨危受命,前往安西都護府協助西域唐軍,後來成為末任安西都護。不曾想,他這一出塞,從此就回不去了。
    大曆三年(公元768年),唐代宗下詔表揚郭昕和曹令忠。但就算代宗有足夠的兵力,麵對長達千裏的河西走廊,援軍也進不了西域。
    安西兵基本上都來自中原,朝廷規定四年一換,其實普遍存在超期服役的情況。士兵雖然無時不思念家鄉,不過郭昕擅長用兵,把士兵當成親兄弟,大家都願意為大唐而戰,為郭將軍而戰。
    吐蕃要想控製西域,就必須先拿下都護府所在的龜茲。郭昕以微弱的兵力,獨自抵抗吐蕃大軍。
    後來的唐德宗,能給安西將士做的,隻有加官晉爵,實質性的幫助等於零,河西走廊根本過不去。西域的唐軍,後勤、兵源的補充都成了大問題。
    貞元二年(公元786年),曹令忠去世,北庭在吐蕃的攻擊下風雨飄搖,791年為吐蕃攻陷。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此時郭昕依然堅守在龜茲,在失去北庭的犄角之勢,兵力越來越少的情況下,繼續和吐蕃人死磕到底。
    吐蕃拿下北庭後,等於把安西通往中原另一條遠路也給堵住了,真成了“甕中捉鱉”。
    郭昕有機會向吐蕃投降,但他是汾陽王郭子儀的侄子,絕不能給郭家人丟臉。郭昕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什麽,他義無反顧,大唐的旗幟依然孤獨地在龜茲城的夕陽下飄揚。
    唐玄宗、唐肅宗、唐代宗、唐德宗、唐順宗都成了曆史,滿頭白發的郭昕依然屹立在龜茲城頭,孤獨地向東眺望。唐憲宗李純雖然英武,可他的重點是平定中原地區的軍閥叛亂,無力向西援救郭昕。
    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大唐的武威郡王郭昕在龜茲已經堅守了四十二年,最終還是倒下了,吐蕃人呼嘯著進入了龜茲城。至死,郭昕都沒有等來大唐的援軍。
    郭昕戰死在龜茲,而他的那些老兄弟,沒有一個投降吐蕃,全員戰死。滿城盡白發,死不丟陌刀。獨抗四十載,怎敢忘大唐。
    自安西四鎮淪陷後,常有邊將捕獲從西域來投唐的漢人充當吐蕃俘虜,邀功請賞。其中一個從吐蕃人手中逃回的唐軍老兵,也被當作俘虜押解回中原,機緣巧合下與詩人元稹相遇。元稹耐心地聽他講述一路的遭遇,並寫下了《縛戎人》。這位所謂的“戎人”,根本就是漢人。
    萬裏虛勞肉食費,連頭盡被氈裘暍。華裀重席臥腥臊,病犬愁鴣聲咽嗢。中有一人能漢語,自言家本長城窟。少年隨父戍安西,河渭瓜沙眼看沒。
    這個老兵先是向元稹訴苦,說自己的老家本來長城腳下,從小隨父親戍邊,一口流利的鄉音未改,在安西陷落後,他又是如何顛沛流離,才回到中原。
    半夜城摧鵝雁鳴,妻啼子叫曾不歇。陰森神廟未敢依,脆薄河冰安可越。
    這四句說的是,苦守多年的安西將士及其家屬,在一個冬夜遭到吐蕃大軍突襲,走投無路,四處逃散。據學者薛宗正考證,此處的“陰森神廟”應是庫木土拉千佛洞,“脆薄河冰”則是渭幹河,這兩個地方正是地處當時的安西都護府。
    五六十年消息絕,中間盟會又猖獗。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梳漢發。近年如此思漢者,半為老病半埋骨。常教孫子學鄉音,猶話平時好城闕。
    從貞觀十四年唐太宗滅高昌開始,到安西都護府陷落結束,唐朝對西域的經略共經過了一個半世紀左右。
    大唐失去了西域,可西域早已印刻在大唐的記憶中。
    安西、北庭如擎天之柱傲立於天山南北,羈縻州府如點點繁星分布在蔥嶺東西。
    侯君集、高仙芝、封常清、郭昕、楊襲古……那是鎮守西域邊陲的名臣戰將,他們統領著千軍萬馬,縱橫捭闔,紅旗漫卷入夢來。
    駱賓王、李白、岑參、王昌齡、王翰……那是書寫大唐情懷的遷客騷人,他們讚頌著山川關隘、胡樂胡姬,飲酒賦詩踏歌行。
    季羨林先生認為:“世界上曆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係、影響深遠的文化體係隻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係匯流的地方隻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西域地區,再沒有第二個。”
    有人說,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麽暫時的分別,一定是為了更好的相逢。
    盛唐夢已遠,西域今仍在。
    我們一定不可辜負,每一個時代的英雄對西域的守護。
    卻說沙陀族是西突厥的一支,唐滅西突厥後,設北庭都護府管轄其境,沙陀部落主動歸順,唐政府把他們安置在北庭的金滿州(今新疆吉木薩爾)。貞觀年間,沙陀首領朱邪金山歸附唐朝,被安置於甘州(甘肅張掖)。
    沙陀人挺知足,反正和西突厥又沒什麽感情,現在有了自己的地盤,沒事兒打打獵、放放羊,小日子過得挺舒坦的。
    可惜好景不長,玄宗天寶年間,回鶻歸附唐朝,打著幫助平定安史之亂的名義在北庭一帶定居,沙陀部落不得不依附在回鶻治下,而回鶻人不講理,對治下部落橫征暴斂,沙陀人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安史之亂(755年)後,唐朝抽調西域駐軍平叛,導致河西走廊空虛,吐蕃趁機攻陷北庭都護府。沙陀部在首領朱邪盡忠帶領下被迫依附吐蕃,成為其侵擾唐朝邊境的“先鋒騎兵”。
    安史之亂後大唐由盛轉衰,實力一天不如一天,對西域的控製也日漸鬆弛,到了唐德宗貞元年間,回鶻衰落,受夠了壓迫的沙陀人在部落首領朱邪盡忠的率領下,投奔南麵的吐蕃,吐蕃人則趁機北上攻占了整個北庭。之後,將沙陀部落南遷到了甘州,朱邪盡忠本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沒曾想還是奴隸社會,沙陀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能打仗的奴隸而已。打仗就得死人,朱邪盡忠看著自家部隊一天天減員,那叫一個心疼,早知道就不跟吐蕃人玩了。
    沒多久回鶻人殺了個回馬槍,從吐蕃人手中搶回了幾座重鎮,吐蕃人擔心朱邪盡忠轉投回鶻,便想將沙陀部落遷到遠離回鶻地盤的漠北地區。朱邪盡忠得知後不幹了,就跟兒子朱邪執宜商量,幹脆去投奔唐政府得了,朱邪執宜說好,兩人便帶領全族三萬多人往大唐地界跑了。吐蕃人得知後大怒,派兵追擊,朱邪盡忠戰死,朱邪執宜順理成章地繼承父位,成為沙陀部落的新一任領導。
    朱邪執宜帶著沙陀老少爺們跑到了大唐朔方靈州。時任節度使範希朝一看大片野蠻人要到大唐避難,立即請示領導。朝廷批示說:沙陀人屬我大唐子民,隻因回鶻、吐蕃雙方爭鬥,才流離至此。為維護大唐形象,特命範希朝妥善安置。
    範希朝接旨後將沙陀部落安置到鹽州。還為沙陀步騎兵專門設立了軍府,名曰陰山府,朱邪執宜為兵馬頭頭。範希朝親自出麵給沙陀部落買牛買羊買駱駝籠絡其心,沙陀人都很感激他.
    後來範希朝調任河東節度使,皇帝下令讓沙陀軍隊隨其前往河東。範希朝從沙陀軍中精挑細選了一千二百人組成強騎兵,號曰沙陀軍,由朱邪執宜率領。朱邪執宜和他的沙陀軍跟隨唐軍四處征戰,並參與平定吐蕃、回鶻等邊患。沙陀軍以驍勇著稱,成為唐末重要的軍事力量。
    朱邪執宜死後,兒子朱邪赤心繼承了其官爵,此時的沙陀軍早已不是範希朝時期的一千了,而是發展成一支擁有一萬餘騎的獨立團,戰鬥力之強傲視同規模的大唐軍隊。在朱邪赤心的帶領下,沙陀軍協助唐軍主力禦外敵、平內亂,立下汗馬功勞,朱邪赤心也得到朝廷提拔,當上了蔚州(今河北蔚縣)刺史。
    安史之亂後,唐朝中央政權對地方的控製越來越弱,各鎮節度使,地方財閥等相繼逐鹿中原。由是禍亂繼起,兵革不息,民墜塗炭,無所控訴。
    大中十三年八月(859年),唐宣宗病逝,左神策護軍中尉王宗實矯詔立李溫為皇太子,後改名李漼。次年二月正式即位,也就是唐懿宗。
    唐懿宗在位十年,也沒有冊立皇後,獨寵號稱長安第一美人的郭淑妃。郭淑妃生下一個女兒,取名李梅靈。李梅靈很多年不能說話,有一天忽然開口說道:“今天終於活了。”懿宗大為驚異,等到長大成人,雖然相貌平平,卻深得懿宗喜愛,封為同昌公主。
    女大不中留,唐懿宗無論怎麽鍾愛同昌公主,也不能把她永遠留在身邊。鹹通七年秋天,在皇父的百般不舍中,同昌公主還是離開了皇宮,嫁進了名門之後,新科進士韋保衡府中。
    韋保衡娶到這個貴婦,當然奉若天神不敢得罪,除了上朝辦事以外,每天呆在內宅和公主廝守。郭淑妃愛女情深,也經常去探問,甚至留在公主的府第深夜不歸,皇宮裏麵便生出一種謠言,說是韋保衡和丈母娘關係不清不楚,懿宗毫不過問。韋保衡兩年中不停升遷,由翰林學士升到郎中、中書舍人、兵部侍郎承旨、開國侯,一直到集賢殿大學士,年紀輕輕的就擠身於宰輔的高位。
    同昌公主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妻子,不但容貌美麗,而且性情溫婉,乖巧宜人,絕沒有一般皇家公主那般的刁蠻任性。
    不過同昌公主自幼體弱,在韋家又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反而養出許多病來。三天兩頭倒臥病榻,日漸消瘦,這可急壞了韋家老老少少,他們到處尋醫問藥,宮中數十名禦醫也不停地穿梭於公主床前,但一切都無濟於事,鹹通十一年初秋,同昌公主終於撒於人寰。
    聽到愛女的死訊,唐懿宗有些支撐不住,趴在龍椅上大放悲聲,他把女兒的死一古腦地歸責於禦醫。當即下旨將韓宗邵等二十幾名禦醫斬首,同時將他們的親族三百多人也收入京兆大牢之中。
    唐懿宗的不仁之舉,引起了朝廷內外的紛紛議論,舉國上下忿忿不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劉瞻認為二十幾位禦醫人死不能複生,但他們的親族如果能釋放出來,或可安撫一下民心。於是上疏啟奏:“生命長短在於天定。公主有疾,深觸陛下慈懷。韓宗邵等人備施方術非不盡心;而禍福難移無力回天,致此結局也是無奈。今牽連老少三百餘人入獄,天下人議論紛紛多有不平。陛下仁慈達理,豈能被人妄議。伏願陛下收回聖旨,寬釋牽連者!“劉瞻的奏詞有理有節無可挑剔,京兆尹溫璋也奏請附議。唐懿宗大聲叱責二人犯上。同時罷了他們的職務,劉瞻貶為荊南節度使,溫璋貶為崖州司馬,責令兩人三日內離京赴任。
    溫璋性情耿直,被貶南蠻之地自然激憤,他歎息道:“生不逢時,死何足惜!”當天夜裏就在家中服毒自盡。唐懿宗聽到溫璋的死訊後狠狠地說:“惡貫滿盈,死有餘辜!”
    劉瞻離開長安赴任以後,駙馬韋保衡大權在握,他與另一宰輔路岩串通一氣,硬說劉瞻與禦醫同謀害死公主;唐懿宗信以為真,又把荊南節度使劉瞻貶為康州刺史,一個昏君的嘴臉暴露無遺。
    殘陽如血,天地間孕育著新一輪動蕩。
    先是浙東爆發裘甫起義。
    為反抗唐朝的苛捐雜稅,私鹽販子出身的裘甫起兵攻破明州(今浙江寧波),打開府庫賑濟窮人,隊伍迅速壯大。裘甫鑄印名為“天平”,意思是代替上天為百姓平均財富。
    裘甫起義軍席卷浙東多個州縣,所到之處皆為帝國財賦重地,起兵七個月後被平定。
    鹹通四年(863年),唐軍與南詔交戰,徐州派出800人前往桂州(今廣西桂林)戍守。這批戍卒一去就是五年,遲遲等不到換防,向上級問起此事,官員隻是以庫藏空虛、花費太大為由搪塞,完全不把他們當回事。
    這幫徐州人一怒之下發動兵變,擁護龐勳為首北歸。沿途百姓群起響應,龐勳的軍隊迅速擴張到了二十萬人。
    龐勳攻打宋州失利,準備轉攻亳州,朝廷命大將康成訓前往平叛,同時派朱邪赤心帶著三千沙陀騎兵跟隨協助。康成訓在取得幾場勝利後便目空一切,認為龐勳叛軍不值一提,結果在某次渡河作戰時被伏兵包圍,幾乎全軍覆沒,朱邪赤心帶領五百騎兵奮力將康成訓救出。龐勳想一鼓作氣幹掉這位唐軍主帥,派出八萬大軍與唐軍作戰,朱邪赤心親率沙陀騎兵左衝右突,叛軍大亂敗退.朱邪赤心乘勝追擊奮勇殺敵,給康成訓和朝廷留下了深刻印象。
    龐勳叛亂平息之後,朱邪赤心被封為雲中節度使,賞賜豪宅別墅,並賜以國姓李,名國昌,正式加入大唐皇籍,後又調任振武節度使,鎮守大唐西北邊疆。
    李克用是李國昌的大兒子,老媽姓秦。相傳秦氏懷孕十三個月時,胎兒李克用才極不情願地從娘胎裏出來。小baby剛一出生,產房中瞬間充滿了彩虹之光,庭院之內白氣升騰,連院裏的井水都暴漲溢出,一片祥瑞之兆。
    李克用剛會說話時,就喜歡學軍隊裏那些黑話,長成半大小子時,就能縱馬騎射。十三歲的某天,李克用領著一群跟班出城打野,抬頭看見兩隻野鴨正卿卿我我比翼雙飛,當即彎弓搭箭,啪啪兩聲將這對小夫妻射下。眾跟班無不佩服,最後總結為六個字——秀恩愛、死得快。
    龐勳作亂時,李克用十五歲隨父出征,衝鋒陷陣勇過三軍,因為他嗓門大,發起軍令來咋咋呼呼的,跟烏鴉一樣,友軍給他起了個李鴉兒的綽號,而且李克用先天殘疾,有一隻眼睛失明,江湖人稱“獨眼龍”。或許正是這一先天缺陷,使得他箭法奇準,百步穿楊。
    龐勳遭到沙陀騎兵追擊後,想折道返回彭城,最後在突圍中戰死。
    在官軍步步逼近的情況下,義軍內部矛盾日益暴露。一些義軍叛逃退據山林,反過來劫殺義軍。
    龐勳之亂平定後,李國昌封官晉爵,李克用也落了個雲中牙將的武職。駐守雲中時,李克用曾在自家別墅中飲酒作樂,完了摟著幾個歌姬就睡。有個仇家想趁機謀殺他,提著刀溜進室內時,發現李克用睡的帷帳之中烈火熊熊,李克用就在烈火中安睡,這家夥以為神人下凡,嚇得屁滾尿流轉頭就跑。
    龐勳領導的桂林戍卒起義雖然被鎮壓下去。但唐朝社稷為宦官把持,又兼藩鎮割據,朝野傾頹,王氣漸衰。詩人杜荀鶴在《山中寡婦》一詩中寫到:
    夫因兵死守蓬茅,
    麻苧衣衫鬢發焦。
    桑柘廢來猶納稅,
    田園荒後尚征苗。
    時挑野菜和根煮,
    旋斫生柴帶葉燒。
    任是深山更深處,
    也應無計避征徭。
    意思是以往沒有收成時,百姓會到相鄰地區逃荒,但現在四處鬧饑荒,沒有一處可以投靠,百姓隻好坐守鄉裏,等著餓死溝壑。之前那些免征的稅,即使要征收也實無可征。然而,各州縣還打著要向朝廷進貢和向三司上交錢款的旗號,繼續加緊督促百姓交稅,動不動就對百姓棍棒相加。老百姓即便拆屋伐木、賣兒鬻女,所得的錢也隻能供吏卒們當酒食費用,根本交不到國庫。有的地方除了租稅外,還有其他各類徭役。朝廷如果再不撫恤救濟,百姓實在沒有生路了。
    唐懿宗崇信佛教,不顧當時民生艱難,大肆鋪張浪費,效仿憲宗到法門寺迎佛骨,“自京城至寺三百裏間,道路車馬,晝夜不絕”對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農民起義,唐懿宗無能為力。
    關於中國古代農民起義的原因,南北朝的羅研有過一段精辟的論述:要是能讓老百姓家裏有五隻雞、一頭母豬,睡覺有床被,鍋裏有飯吃,就算有蘇秦、張儀這樣的謀士來煽動,韓信、白起這樣的名將來指揮,也不能使一個人成為盜賊。
    總歸無論是裘甫起義、龐勳起義,還是後來的王仙芝、黃巢起義,都發生在唐代農民生存環境空前惡劣的時期。當時農民主要麵臨兩大危機:
    一是土地問題。自均田製破壞、兩稅製推行之後,唐朝的土地兼並問題長期得不到抑製,到唐朝末年,大量農民失去土地、淪為流民,地主土地集中、不斷兼並,貧富分化極為嚴重,以至“富者有連葉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
    二是自然災害。當時經濟富庶的山東、河南一帶遭遇連年的水災、旱災和蝗災等天災,而各地政府無力賑災、欺上瞞下,百姓流離失所、無處容身。
    走投無路的農民有了聚眾起義的理由,那麽誰會作為起義軍的領袖,他又如何能夠走上這個激蕩的曆史舞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