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講堂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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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王明遠,才疏學淺,本不敢在胡山長與諸位同窗麵前妄言。然山長垂詢,事關民生疾苦,學生便鬥膽淺析一二,若有疏漏之處,還請山長與諸位斧正。”
    “此次淩汛之災,學生一路行來,目睹慘狀,心有所感。竊以為,應對此等天災人禍交織之困局,不能僅著眼於災後補救,更須從根本入手,標本兼治。”
    他略一停頓,結合很早前就提出的震後救災策,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
    “其一,在於‘預’。學生觀此次淩汛,雖屬天災,但若預警及時,損失或可大減。朝廷應在黃河險要段設立觀測點,專人負責監測冰情水勢,一有異常,即刻以烽火或快馬接力方式,向下遊州縣傳遞警訊,為疏散百姓、加固堤防爭取時間。此事耗費不大,卻可收防患未然之效……”
    “其二,在於‘實’。災情發生後,賑濟務必落到實處。以往常見州縣官吏虛報災民數目,冒領賑糧,或是以次充好,克扣錢糧。學生以為,可試行‘聯保具結’之法,令災民分組後互相擔保,登記造冊,按冊發放。同時,鼓勵當地士紳鄉老參與監督,甚至可請鄰縣幹吏交叉核查,最大限度杜絕貪腐……”
    “其三,在於‘疏’。災民流離,若一味堵截驅趕,恐生變亂。不如順勢疏導,組織青壯災民參與清理河道、修複道路、搭建臨時住所等工役,按勞給予錢糧,使其得以自救,亦有助於災後重建。老弱婦孺則妥善安置,施粥施藥,保全性命……”
    “其四,在於‘懲’。此次災情,暴露出河工款項、甚至曆年賑銀恐有被層層盤剝之弊。學生以為,朝廷當借此機會,派遣得力禦史,嚴查相關賬目,尤其是之前撥付的河工款項流向!若有貪贓枉法、玩忽職守者,無論涉及何人,均應依法嚴懲,以儆效尤!唯有吏治清明,方能保民生安寧!”
    說到最後一點時,王明遠的語氣不由得加重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憤。
    他想起了路上看到的那些餓殍,那些絕望的眼神,想起了可能被貪官汙吏吞沒的救命錢。
    此刻,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謹小慎微的普通學子,他的身後,站著官至巡撫的恩師,站著名滿天下的周老太傅,這讓他有了一份直言不諱的底氣。
    這一番話,條理清晰,層層遞進,既有宏觀的架構,又有具體的措施,尤其是最後對吏治貪腐的尖銳批評,更是直指問題核心,與之前李舉人那種略顯含蓄的提及截然不同,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
    講堂內,一時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王明遠這番既有高度又接地氣、且膽氣十足的論述震住了。
    先前那些質疑他年紀輕、經驗淺的學子,此刻都張大了嘴巴,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就連那位李舉人,也收起了之前的些許自矜,看向王明遠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凝重和深思。
    端坐於講台上的胡山長,一直靜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直到王明遠話音落下,他才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緩緩開口道:
    “觀一葉而知秋,窺一斑而見全豹。王相公年少有為,見解深刻,尤其是這‘預、實、疏、懲’四字,切中要害。嶽麓書院治學之精,周老大人擇徒之明,秦陝解元之實至名歸,由此可見。”
    他頓了頓,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講學結束後,王相公可來與我一敘。”
    說完,胡山長便不再看王明遠,轉而開始結合他剛才提出的幾點,逐一進行更深入的分析和引申,引導眾學子繼續思考。
    但堂下的氣氛,已經悄然改變。
    數道目光再次聚焦於那個重新坐下的青衫少年身上,這一次,目光中少了質疑,多了敬佩、好奇,甚至是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王明遠感受到周圍目光的變化,心中並無太多得意,反而更加沉靜。
    講學結束後,王明遠隨著一名書院仆役,前往胡山長所在的書齋。
    胡山長的書齋位於書院軸線建築群一側,一個相對僻靜的小院。
    院門虛掩,推開後,隻見院子不大,青磚鋪地,牆角種著幾株老梅,花期已過,隻剩下虯勁的枝幹在早春微風中舒展。雖無繁花,卻自有一股清雅古樸之氣。
    仆役通傳後,王明遠推門而入。
    書房內陳設簡單,四壁皆書,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舊紙特有的味道。
    胡山長正坐在書案後,手中拿著一卷書,見王明遠進來,便放下了書卷,目光落在他身上,依舊帶著講堂上的那種審視,但似乎又多了些別的什麽。
    “學生王明遠,拜見山長。”王明遠恭敬行禮。
    “坐。”胡山長指了指書案對麵的一張椅子。
    王明遠依言坐下,腰背挺直,雙手平放膝上,姿態恭謹。
    沉默了片刻,胡山長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聽不出是讚揚還是別的意味:“周老大人的高徒,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堂上一番言論,確有見地。”
    王明遠不敢怠慢,忙躬身道:“山長謬讚了。學生今日所言,多是沿途所見所思,結合恩師平日教誨的一點淺見,班門弄斧,實在惶恐。若非山長垂詢,學生斷不敢在眾同窗麵前妄言。”
    他態度放得低,將功勞歸於老師和實際見聞,在這些真正有學問的大儒麵前,保持謙遜總是沒錯的。
    而且剛才該張揚也張揚過了,如果此刻還不懂審時度勢,保持謙虛,那就真是自大了。
    胡山長聞言,臉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擺了擺手:“不必過謙。你方才所言,是否淺見,堂上眾人自有公論。”
    他話鋒突然一轉,語氣變得直接起來:“不過,今日叫你來,並非隻為聽你謙遜之詞。實則,是有事相告,而且我對你是否是周老太傅的高徒,並無太大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