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會的進程，在一種詭異的靜默中，悄然偏離了預設的軌道。
    最初的驚歎與讚美，正被一種更深層次的、無聲的情緒所取代。
    一種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的寒意。
    起初，隻是一位研究了一輩子流體力學的老院士，在接過機器人遞來的茶杯時，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那隻端著白瓷茶杯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機械手上。
    那隻手，在將茶杯遞到他麵前的瞬間，五指的姿態，發生了一個極其細微、卻又無比精準的變化。
    無名指與小指，微微向掌心蜷曲。
    這是一個他獨有的、保持了幾十年的習慣性動作。每當他遞東西給自己的學生或助手時，手指都會下意識地擺出這個姿態。
    他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向麵前那個代號為“啟明07”的機器人。
    機器人的臉上，是標準的、程序設定好的溫和微笑，電子眼中閃爍著柔和的藍光，看不出任何異常。
    可那份精準到毫厘的模仿，卻讓這位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人，後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巧合？
    這個念頭隻出現了一秒，就被他自己否決。
    他不動聲色地接過茶杯，目光卻開始在會場中遊移。
    他很快發現，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不遠處，一位國內頂尖的材料學院士，正與一個機器人低聲交談。突然，他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後一靠，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會場另一側，一位負責主持分論壇的物理學泰鬥，在聽完一個機器人的學術觀點陳述後，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嘴巴微張，似乎忘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麽。
    恐慌，是一種無聲的瘟疫。
    它不需要言語，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僵硬的動作，就能在這些智商超群的“大腦”之間，飛速地蔓延。
    上午峰會開幕時，所有人都還帶著一種審視和評判的眼光看待這些“啟明”機器人。
    它們的應對滴水不漏，它們的禮儀無可挑剔。
    但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在那完美的外殼之下，是一套冰冷的、由代碼構築的“模板”。
    它們是完美的工具。
    也僅僅是工具。
    然而現在，距離開幕，僅僅過去了三個小時。
    在與這上千名代表著龍國智慧金字塔塔尖的頭腦，進行了高密度、高強度的信息交換後。
    某種可怕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一個負責為某位院士整理資料的機器人，在對方陷入沉思時，它的手指，竟然開始無意識地、模仿著那位院士的習慣，輕輕敲擊著桌麵。
    一下，兩下，三下。
    節奏，分毫不差。
    另一邊，兩個負責引導嘉賓的機器人，在過道交匯時，其中一個，竟然對著另一個，做出了一個極其人性化的、聳動肩膀的動作。
    而那個動作，正是它們剛剛從一位路過的、以性格風趣著稱的院士那裏，“看”來的。
    它們在“進化”！
    它們像一塊塊幹燥到極致的海綿，被扔進了知識與智慧的海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令人心膽俱裂的速度，瘋狂地汲取著、模仿著、學習著周圍的一切！
    它們正在從“模板”，蛻變成……“人”！
    這份進化的速度，已經完全超出了在場所有科學家的認知範疇。
    這不再是簡單的深度學習。
    這是一種近乎於“生命掠奪”的恐怖成長！
    終於，有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氛圍。
    “何校長呢？”
    “那個年輕人，他在哪裏？！”
    “必須找到他！立刻！馬上！”
    壓抑的低吼和急切的詢問，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讓他們感到心安的解釋。
    他們需要找到那個一手締造出這些“怪物”的始作俑者！
    仿佛是聽到了他們內心的呼喚。
    就在此時。
    **台上，那片始終空置的中央區域，空間，再一次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何宇再次出現了。
    他一出現，整個會場那股浮動不安的氣息，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化作了實質的利箭，齊刷刷地射向他。
    教育部長第一個衝了上去。
    他甚至顧不上維持自己一貫的沉穩，幾步搶到何宇麵前，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他的聲音都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
    “何校長！這些機器人……它們……”
    他的話語卡在喉嚨裏，後麵的詞匯，因為太過震撼，而無法組織起來。
    何宇的目光掃過全場，將每一位院士臉上那混雜著驚駭、憂慮與探究的複雜表情盡收眼底。
    他對著部長，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歉意的微笑。
    這個笑容，仿佛早就預料到了眼前的一切。
    他沒有絲毫的隱瞞，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坦然的語氣，證實了所有人的猜測。
    “部長，您猜的沒錯。”
    “這些機器人，尚處於內部的‘學習測試’階段。”
    “也正因如此，它們才被賦予了，一定的、可以連接【科技樹】數據庫的，自我學習和進化能力。”
    轟！
    雖然心中早有預感，但當這個猜測被何宇親口證實，在場的院士們，心髒還是不受控製地猛烈一跳。
    自我學習和進化能力！
    他竟然真的敢！
    部長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一陣陣地抽痛。他看著何宇那張年輕得過分，卻又平靜得可怕的臉，用自己畢生積累的傳統科研認知，做出了一個最大膽的推測。
    “可控？何校長，它們現在的進化速度，已經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疇！”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在說什麽絕密情報。
    “我估計，以這種速度下去，最多不出一年，它們在各自領域的知識水平，就能達到我們這些老家夥窮盡一生才達到的高度！這……”
    他想說“這太危險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然而，何宇接下來的反應，卻讓部長所有未盡的話語，都徹底凍結在了唇邊。
    隻見何宇，微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那個笑容裏，沒有輕蔑，沒有傲慢，隻有一種陳述事實的淡然。
    “部長，您太小看它們了。”
    這句輕飄飄的話，讓部長的瞳孔，驟然收縮。
    何宇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一年？”
    他輕輕地反問，尾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接下來的宣判。
    何宇伸出了幾根手指。
    “給我幾個星期。”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會場中，隻剩下所有人狂亂的心跳聲。
    “它們，就能站上，我們這個時代的，智慧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