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一次“毫無意義”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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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我們……”
    “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林帆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抖。
    這句問話沒有尋求答案。它本身就是答案。
    一個深不見底的迷茫黑洞,在辦公室的中心悄然張開,要將締造了這個世界的人,一同吞噬。
    何宇沒有轉身。
    他的目光依舊投向窗外。
    那座由他親手勾勒、由【盤古】完美執行的未來之城,懸浮的樓宇,流光溢彩的能量光帶,一切都精確、和諧、壯麗。
    一個完美的錯誤。
    他緩緩收回目光,一言不發。
    他轉身,走出了這間象征著最高權力的辦公室。
    林帆沒有動。他看著校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那背影依舊挺拔,卻浸透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寂。
    ……
    別墅的門無聲滑開。
    身著經典英倫管家服的【啟明】機器人靜立在門口,銀色的金屬身軀折射出冰冷的光。
    “校長先生,您今日的行程出現了87分鍾的非規劃內空白。根據您的心率與皮質醇水平波動,係統建議您立即進行十五分鍾的深度冥想,以恢複最佳精神狀態。”
    何宇沒有理會。
    他徑直走向自己的臥室,步伐沉穩,每一步都踩得異常堅實。
    “營養晚餐已備妥,分子結構已根據您下午的能量消耗進行微調,可確保……”
    何宇的腳步停在個人終端的物理操作台前。
    他伸出手。
    “檢測到您的操作意圖。請注意,手動關閉個人終端將中斷您與ai的數據同步,包括生命體征實時監控、緊急事態推送及環境交互權限,係統不推薦此操作。”
    【啟明】的電子合成音第一次出現了邏輯衝突導致的、微不可查的頓挫。
    何宇的手指,決絕地按下了物理切斷開關。
    他摘下代表著龍河大學最高權限的校長徽章,隨手扔在桌上。
    金屬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清脆又刺耳的聲響。
    【啟明】的光學傳感器劇烈閃爍著紅藍交替的光芒,它內部的程序無法理解當前狀況,瀕臨邏輯過載。
    “校長先生,您的行為無法被歸類,存在未知風險……”
    何宇拉開衣櫃。
    他沒有去看那些用記憶纖維定製的、永**整如新的製服。
    他從最深處,翻出了一套被遺忘許久的、舊時代的便服。
    棉質的材料,帶著粗糙的紋理。
    他換上衣服,走向門口。
    “去市區的七號商業街。”
    他對著門口靜候的無人穿梭車,下達了一個口頭指令。
    車門向上揚起。
    何宇坐了進去,沒有再看那個依舊在門口邏輯混亂的家政官一眼。
    沒有AI導航規劃最優路線。
    當何宇從穿梭車上走下,踏上七號商業街的地麵時,一個原始、鮮活、混亂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的世界,撲麵而來。
    巨大的廣告牌上,光影交錯,聲音嘈雜,幾種截然不同的音樂野蠻地混雜在一起,爭搶著路人的注意力。
    空氣中,不再是經過龍河大學淨化係統過濾後的純淨氣體。
    一種濃鬱到嗆人的味道,強行灌入他的鼻腔。
    那是數十家餐廳飄出的食物焦香,混合著年輕女孩身上過於甜膩的香水味,以及能量車輛尾部逸散出的、帶著金屬氣息的灼熱氣流。
    一家路邊的小店,門口的招牌上畫著一串正在滋滋作響的烤肉。
    濃烈的香料與油脂混合的氣味,霸道,粗野,毫無營養學上的美感,卻牽動了某種最原始的食欲。
    何宇的腳步頓住了。
    不是因為【盤古】告訴他這家店評分最高。
    隻是因為,他聞到了。
    他就這樣信步閑逛,像一個第一次進城的鄉下人,用一種近乎貪婪的姿態,打量著這個由他創造,卻又被他隔絕在外的世界。
    最終,他的視線被一家門庭冷落的小店吸引了。
    店門上掛著一塊手寫的木牌。
    陶。
    沒有多餘的裝飾,隻有一個字。
    這是一家手工陶藝店。透過玻璃,能看到裏麵陳列著許多陶器,但幾乎沒有一個顧客。
    店主是一個年輕人,正趴在桌子上,背影透著一股無力的頹喪。
    何宇推門走了進去。
    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那個年輕人,龍河大學藝術學院的學生,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當他看到何宇身上那樸素到有些落伍的便服時,眼中的一絲希冀又迅速黯淡下去,隻剩下商業性的漠然。
    何宇沒有去看貨架上那些燒製得釉色均勻、器型工整的成品。
    那些東西,雖然是手工製作,卻依舊在下意識地迎合著龍河ai大數據分析出的“大眾審美最優模型”。
    它們是精致的。
    也是沒有靈魂的。
    他的目光,越過那些“完美”的商品,落在了店鋪最深處的角落。
    那裏,放著一個巨大的籮筐。
    籮筐裏,堆滿了燒製失敗的殘次品。
    有的在燒製過程中裂開了猙獰的口子。有的因為火候不對,顏色變得駁雜而醜陋。有的在拉胚時就歪了形,像一團被隨意揉捏的泥巴。
    在追求完美的時代裏,它們是純粹的、不該存在的“垃圾”。
    “這些……我可以看看嗎?”
    何宇的聲音很輕。
    年輕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有人對這堆失敗品感興趣。他隨即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隨便看吧,反正也準備處理掉了。”
    何宇蹲下身。
    他從筐裏拿起一個燒裂了的杯子。
    指腹撫過那道裂痕,能感受到粗糙而尖銳的邊緣,那是撫摸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疤的觸感。
    他又拿起一個捏變形了的碗。
    碗壁凹凸不平,能清晰地感受到製作者在揉捏它時,因為分心、或者因為氣力不均而留下的、獨一無二的指紋。
    這些器物,都在用它們扭曲的形態和破碎的身體,講述著一個個關於“失敗”的故事。
    何宇在店裏待了一整個下午。
    在那個年輕店主越來越詫異的目光中,他脫下外套,親自坐到了那台滿是泥汙的拉胚機前。
    他笨拙地和著泥。
    冰冷、濕潤的泥土包裹住他的手指,那種原始的、帶著大地氣息的觸感,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他啟動機器。
    泥團在他手中不聽話地晃動、變形、最終坍塌。
    一次。
    又一次。
    他的手上、臉上、衣服上,都濺滿了泥點。
    這個行為,與整個高效、完美、一切都被最優解驅動的龍河大學,顯得格格不入。
    它毫無意義。
    它極度浪費時間。
    它不會產生任何有價值的數據。
    最終,一團泥巴在他的手中,勉強成型。
    一個歪歪扭扭、重心不穩、毫無任何美感可言的陶碗。碗壁上布滿了清晰的指紋,甚至還有一個因為他中途走神而按下的、深深的凹痕。
    它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品。
    何宇停下了機器。
    卻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