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龍河大學後勤部。
    這裏的空氣永遠帶著一股恒溫空調係統送出的、混合著微量消毒劑的冰冷氣息。
    後勤部部長錢振國，一個年近五十、發際線和他的工作態度一樣嚴謹刻板的中年男人，剛剛喝完他每日定量三十克的蛋白營養液。
    這是由ai健康模塊為他量身定製的早餐，精準，高效，毫無風味可言。
    他正準備開始處理今天積壓的常規事務，個人終端的處理器核心卻發出了一聲尖銳的、他從未聽過的蜂鳴。
    一道深紅色的、標記著“最高優先級”的指令，粗暴地撕裂了他光幕上所有正在運行的窗口，強製置頂。
    簽發源：校長辦公室。
    錢振國眉頭一皺。
    校長辦公室直接下達的指令本就罕見，動用最高優先級，更是建校以來從未有過的事。
    他點開指令。
    下一秒，他臉上的肌肉僵住了。
    他甚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日曆，確認今天不是愚人節。
    指令的第一項內容，像一記重拳，直接打在他的認知係統上。
    “要求：全校所有智能食堂，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立刻下架所有由ai健康模塊推薦的‘最優’營養套餐。”
    錢振國的第一反應是係統錯誤。
    是某種前所未有的、足以載入史冊的邏輯病毒，精準地感染了後勤部的管理中樞。
    下架【盤古】套餐？這等於否定了龍河大學過去十年建立的整個健康膳食體係。
    那個以全體師生生理數據為基礎，以絕對健康為最高目標的完美體係。
    他沒有執行，而是立刻調出了後台日誌，開始排查指令的源頭。
    加密密鑰正確。
    簽發序列吻合。
    生物特征三重驗證通過。
    他反複確認了三遍，每一次，係統都反饋給他同一個冰冷的結果：指令有效，簽發人，校長何宇。
    錢振國感覺自己的處理器過載了。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冰涼。
    還沒等他從這巨大的衝擊中緩過神來，指令的第二項內容，讓他剛剛宕機的思維，徹底崩盤。
    “要求：必須重新上架至少一百種風格各異的、在健康評級中可能被評為‘不推薦’甚至‘不健康’的地方特色小吃。”
    指令後麵，還跟著一個長長的附件。
    那是一個菜名列表。
    錢振國的手指滑動著光幕，他的眼球隨著那些文字微微震顫。
    “高油高糖的紅燒肉。”
    “重辣重鹽的麻辣燙。”
    “碳水化合物炸彈的肉夾饃。”
    ……
    公然對抗最健康的ai判定？
    這是錢振國腦中閃過的唯一念頭。
    如果說第一項要求隻是理念上的顛覆，那麽第三項，則徹底粉碎了他作為一個後勤部長的全部職業尊嚴。
    “要求：後勤部需向藝術學院一家名為‘拙見’的手工陶藝店，采購一萬件手工燒製的陶碗，並指定這些‘充滿瑕疵’的陶碗，作為未來一周全校所有食堂的唯一指定餐具。”
    附件裏，附上了一張分辨率極高的樣品圖片。
    那是一個碗。
    一個堪稱醜陋的造物。
    器形歪歪扭扭，碗口呈現出不規則的橢圓。深色的釉麵斑駁不均，像是燒製時出了事故。
    高分辨率的圖像下，碗壁上粗糙的氣孔和細微的雜質清晰可見，甚至能看到一小塊因溫度過高而產生的、玻璃化的結晶體。
    錢振國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這份“怪異”的訂單，由不得他拒絕。在確認指令無誤後，後勤係統自動開始執行。
    一瞬間，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
    采購合同被發送，食堂係統開始更新菜單，而這條指令的副本，也同步抄送到了校內各個管理部門。
    龍河大學的內部論壇，在經曆了短暫的幾分鍾靜默後，徹底引爆。
    “瘋了嗎？校長要我們吃垃圾食品？”
    這個標題的帖子在三秒鍾內被頂到了首頁最頂端，後麵跟著一串血紅色的“HOT”標識。
    “我剛收到【ai】健康助手的警告，說明天食堂的菜單將對我造成‘嚴重健康風險’！這是什麽操作？”
    “樓上的算什麽，你們看到餐具的采購令了嗎？用那些又醜又重的碗吃飯？？”
    “重點是一萬件！那個叫‘拙見’的陶藝店我好像知道，就在藝術學院最偏僻的角落，快倒閉了啊，店裏隻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店主！他是不是給校長灌了什麽迷魂湯？”
    “我賭五毛，咱何校長被奪舍了。”
    質疑的言論，像病毒一樣在校園網內瘋狂擴散。
    而此刻。
    事件的另一位主角，那位瀕臨破產的陶藝店主，正呆呆地站在自己冷清的店裏。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濕潤陶泥混合的氣味。
    他的個人終端上，正顯示著一份剛剛由龍河大學後勤部發來的、官方製式的采購合同。
    他盯著合同最下方“采購金額”那一欄。
    那後麵一長串的“零”，仿佛擁有無窮的魔力，將他整個人的靈魂都抽走了，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當場愣在了原地。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懸在光幕上方，卻不敢觸碰。
    那不是一個數字。
    那是絕望盡頭的神跡。
    他反複確認著那個數字，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