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運之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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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印機吐出的那張塗鴉金箔,如同一個惡意的**,釘在了劫後餘生的喘息之上。指揮中心剛剛燃起的生機瞬間凍結,空氣裏彌漫的不再是喜悅,而是刺骨的寒意。
    幽靈並未離去,他隻是優雅地謝幕,留下一地冰冷的嘲諷。
    湖跺公安的技術團隊像被蜜蜂蜇了的蟻群,瞬間撲向那台老舊服務器。數據流如同被驚擾的蛇群,在屏幕上遊走、回溯。那雙曾在交通網絡中肆意穿行、險些扼殺整座城市的手,留下的痕跡比預想的更隱蔽,更狡猾。常規的追蹤如同在流沙中摸索,一次次陷入死胡同。
    直到一個微不可察的異常跳頻,如同潛泳者不經意吐出的細微氣泡,在數據深海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它指向的路徑,並非來自遙遠的外部黑客巢穴,而是在湖跺市交警係統內部網絡的某個隱秘節點間遊弋。
    這個發現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迷霧,也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幽靈,竟潛伏在守衛秩序的高牆之內。
    鄭錚的臉在慘白的顯示屏冷光下,如同鐵鑄。他猛地轉身,腳步沉重地走向角落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門。
    門內,老局長張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透過煙霧凝視著他。
    2、
    淩晨三點的市局黨委小會議室,儼然成了一片被憂愁浸透的迷霧森林。厚重的深藍色窗簾隔絕了城市沉睡的微光,唯有天花板上幾盞慘白的吸頂燈無力地切割著濃稠的黑暗。空氣仿佛凝固,彌漫著劣質煙草燃燒後辛辣而沉悶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粘滯感。
    局長張林深陷在厚重的皮椅裏,指間夾著的香煙已燃至盡頭,長長的灰色煙灰搖搖欲墜,如同他此刻緊繃的神經。他麵前的會議桌上,攤開著一份標注著“絕密”的文件。當鄭錚用低沉得近乎嘶啞的嗓音,匯報完“幽靈之環”的驚悚過程、幽靈最後那輕慢的金箔留言,以及那個石破天驚的內部鎖定路徑時,張林布滿溝壑的眉頭死死擰在了一起。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籠罩著會議室。隻有牆上掛鍾秒針的走動聲,滴答、滴答,敲打著每個人的鼓膜。
    “內部…”張林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交警係統…應該算是我們的盾牌,竟成了幽靈的溫床?很有諷刺意味。”他猛地吸了一口煙,那微弱的紅光在昏暗裏陡然一亮,映出他眼中翻騰的怒火和深不見底的憂慮。手中這支煙的煙蒂,被他帶著一種近乎毀滅的力道,狠狠摁在那份標著“破局者計劃”的文件扉頁上。
    燒焦的紙張發出一聲微弱的“嗤”,青煙繚繞,一個焦黑、潦草、邊緣散發著糊味的烙印,就此誕生。
    這烙印,是屈辱的見證,亦是決絕的宣告。
    當年未破的多起懸案也和湖跺交警密切相關,幽靈居然還在這裏駐紮,張林和鄭錚的心頭宛如被針紮。
    “重啟吧。”張林的聲音疲憊而沉重,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破局者計劃2.0’,正式啟動。鄭錚,還是你全權負責。我隻要一個結果:掘地三尺,把這幽靈,還有他背後的魑魅魍魎,連根拔起!”
    隨著晨光艱難地刺破城市天際線的灰霾,市局檔案室深處那扇沉重、包著鐵皮的門被無聲推開。鄭錚獨自一人,踏入了這座被時間塵封的堡壘。
    空氣中漂浮著紙張陳腐的微粒,混雜著鐵櫃防鏽油和樟腦丸的奇特氣味,冰冷而肅殺。光線被高聳的檔案架切割成一道道光柵,塵埃在光束中無聲舞蹈。
    他的手拂過一排排冰冷的編號,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檔案員遞來的兩份卷宗,有著相似的厚度和歲月的色澤。一份,貼著“湖跺交警大隊評估報告(軍火走私案)”,另一份,則是“十一年前掃黑除惡專項行動(內部協查卷宗)”。
    鄭錚的目光落在第一份報告的封麵上。一枚印章,如同飽蘸了凝固之血的印泥,重重地壓在標題之上:“深潭級”。這三個字的紅色,深得發暗,帶著一種沉入水底、斷絕生機的冰冷壓迫感,無聲地宣判著這份檔案的禁忌等級:一旦觸及,便可能墜入無底深淵。
    他輕輕翻開這份“深潭級”報告,目光掃過那些冰冷的鉛字和泛黃的照片。隨即,他的手指滑向旁邊那份更舊、邊緣已磨損卷曲的掃黑除惡檔案。兩者的筆跡、某些關鍵人物的名字、蛛絲馬跡的推論角度…在晨光下悄然重疊,仿佛是曆史長河中流淌的同一條陰暗支流,在不同的時空節點,匯成了兩股糾纏的濁水。
    鄭錚將它們並排放在冰冷的閱覽台上。兩份卷宗,一舊一新,一黑一紅,在透過高窗的蒼白晨光裏,並肩而立。封存的秘密在塵埃下脈動,宛如一對被遺忘在時間角落、卻又被同一根黑暗臍帶相連的曆史雙生子。
    封印的紅戳,是表象的終結,更是深埋真相的起點。幽靈的路徑指向交警核心,而這兩份塵封的檔案,或許正是通往那核心病灶的隱秘地圖。
    大市區的維穩會議上,冗長發言如同一場沉悶的細雨,落在祝一凡耳中卻激不起半點漣漪。他像一縷真正的幽魂,失魂落魄地跟在穩辦主任、副局長鄭錚的身後,穿過市局空曠的走廊。腳步的回聲空洞地敲打著地麵,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如紙。
    會議內容模糊一片,唯有腦海中那個冰冷的“命運之輪”係統界麵清晰無比,上麵殘酷地滾動著一行加粗的警告:【七月:維穩辦公室建製撤銷,職能並入政法委新設機構。曆史使命終結。】這行字像淬毒的冰錐,紮穿了他賴以生存的安穩幻覺。他抬眼望向鄭錚寬闊卻略顯緊繃的背影,那背影在慘白的廊燈下,似乎籠罩了一層即將消散的薄霧。
    “…鄭局…”他聲音幹澀,在鄭錚辦公室門關上的瞬間,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彌漫的煙草雲霧,“鄭老板,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穩辦,很快就要變成…曆史的塵埃了?”
    “胡說八道!”鄭錚猛地轉過身,眉峰如刀,眼中是慣常的銳利與不容置疑的自信,“穩辦是國家之盾,政法之魂!千年萬載不敢說,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裏,它就是定海神針!你小子哪兒聽來的歪風邪氣?不想待了?”煙氣隨著他的質問噴薄而出。
    “這六年,我早就隨遇而安了,”祝一凡苦笑,無視係統的警告在腦中尖銳作響,“隻是…假如,我是說假如真沒了…您會把我往哪條道上指?”
    “要是穩辦黃了!”鄭錚的聲音拔高,帶著怒氣和一種荒謬感,“我這位置你來坐,總行了吧?!”
    祝一凡連忙擠出討好的笑:“老板恕罪,我這純屬…未雨綢繆。眼瞅著快不惑了,就想找個穩當點的‘部落’,好生紮下根來,發光發熱不是?”
    “據我所知,離你本命年還差得遠呢!”鄭錚瞪了他一眼,語氣稍緩,卻又帶著恨鐵不成鋼,“小P孩一個,說話沒個把門的!也就在我這兒…行了,少想這些沒影的事!你是信息調研科科長,動動腦子,把咱在市裏信息工作的排名給我往上拱一拱才是正經!”
    “好咧!”祝一凡點頭如啄米,心中的驚濤駭浪卻幾乎將他淹沒。係統的警告冰冷刺骨,告訴他這一次的選擇失誤,代價將是萬劫不複。
    業餘足球場上,祝一凡心不在焉,連連失誤,引得隊友吳定波大呼小叫。
    賽後更衣室裏,水汽蒸騰,他終於忍不住向這個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消息靈通的老友吐露了擔憂。
    “穩辦要黃?”吳定波擦汗的手頓住了,一臉見了鬼的表情,“老祝,你睡糊塗了?穩辦穩辦,最大的金字招牌不就是個‘穩’字嗎?活穩、錢穩、沒外快但也餓不死!你這純屬庸人自擾!”他甚至還扯著嗓子嚎起了當時正流行的陳奕迅《穩穩的幸福》,那跑調的深情在狹小空間裏回蕩,讓祝一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也讓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沉重。
    係統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喪鍾,再次敲響:穩辦的終結已成定局,而他的未來,已走在懸崖邊緣。
    4、
    三個月後的一個午後,鄭錚辦公室厚重的窗簾拉上了一半。他背對著門,站在窗欞分割的光影裏,凝視著光線中遊弋浮沉的億萬塵埃,如同看著混沌未明的命運。他的背影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袖口邊緣,不經意地露出半截印著猩紅“絕密”字樣的文件袋一角。
    “祝一凡…”鄭錚緩緩轉過身,眼神銳利如鷹隼,直刺過來,帶著無法理解的探究,“你小子…神了!”他吐出這幾個字,像是在咀嚼一塊難以消化的硬物。“穩辦撤銷的事,省廳領導都是昨天才接到的內部吹風會通知,誰都是一臉懵!你一個土八路,中央難不成有人?這等絕密,你三個月前從何得知?!”
    祝一凡腦子裏“嗡”的一聲,命運之輪係統界麵瘋狂閃爍,卻隻給出【權限不足,信息加密】的冰冷提示。他隻能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訕笑:“老板息怒…是我媽,非拉著我去算了一掛,那瞎子說我今年…工作運犯太歲,怕是飯碗不穩…”他越說聲音越小。
    “祝一凡!”鄭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我們是黨員!無神論者!!”
    “是是是!”祝一凡立刻挺直腰板,一臉正色,“我本人堅決不信!我媽她…呃,她覺悟沒我高,所以暫時還不是黨員!”
    鄭錚繃著臉,沒理會他這拙劣的插科打諢。他慢慢抽出那份絕密文件的一角,又塞了回去,目光變得深沉而複雜。“是非主動調整…但,未必不是一次契機。”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給你兩個選擇。一,平穩過渡,去新成立的政法委相關科室,級別待遇不變。二…”
    他忽然向前傾身,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鋼琴家在演奏最隱秘的樂章時輕輕按下的弱音踏板,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般的重量和神秘的回響:“跟我走。去那個地方:那個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多年,連根須都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漩渦’。我們需要一個契機,進行破局!這‘破局者計劃’需要一個錨點!一個能在風暴眼中站穩腳跟、看清漩渦核心、並最終能指引雷霆落下位置的人!祝一凡,你這六年,當真隻是在‘隨遇而安’嗎?也許,心有不甘的你就是那把沉寂多年、等待被重新投入熔爐鍛造的…‘破局之錨’。”
    “破局!”
    幾乎在鄭錚吐出這兩個關鍵詞的瞬間,祝一凡腦海中的“命運之輪”係統界麵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冰冷的機械音響徹他的意識:【關鍵詞‘破局’觸發!核心抉擇點!選擇A:政法委。結果:政治生命進入凝固層。軌跡固化,從36歲到56歲恒定重複。評級:D(穩定終點)。選擇B:黑暗漩渦/S級任務‘破局者’。評級:S(**險/超高潛在收益)。接受S級任務,或選擇穩定至消亡?(倒計時強製啟動:5……4……)】
    “操!又來!能不能給老子一個反應的時間?”祝一凡的瞳孔在鄭錚審視的目光下驟然收縮,心中大罵係統無恥跳秒。那冰冷的“1”字仿佛帶著倒鉤,狠狠紮進他的神經!
    “…選B!我接受S級任務!”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和破釜沉舟的決絕。
    “說說獎勵!”他下意識地在腦中追問。
    【任務獎勵:路阻且長,首期激勵:‘回溯之鑰’——短暫重返過去任意時間點一小時。】(注:時間悖論風險等級:觀測級)】
    “任意時間點?”祝一凡心神劇震。
    【權限確認:‘回溯之鑰’為S級關聯獎勵核心組件之一。】
    “好一個S級任務!獎勵倒是不錯!”他忍不住低聲重複了一句,嘴角扯出一個複雜難言的弧度。
    鄭錚微微一愣,隨即了然地點點頭,神情嚴肅:“不錯,這正是一個S級的任務。小祝,”他目光沉沉地看著祝一凡,帶著期許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這六年,我看著你。說實話,你‘成長’的結果,並不完全在我預期之內。直到前日的你為交警係統解圍,我才下定了決心,帶你一起走,前方…任重道遠。”
    祝一凡心中五味雜陳,苦澀、茫然、一絲隱秘的興奮,最終都化為沉重的點頭。
    窗外,城市的喧囂隱隱傳來。此刻,他仿佛清晰地聞到了命運巨大齒輪開始齧合轉動時,那從鏽蝕關節深處彌漫開來的、帶著鐵腥味的銅腥氣,以及那被齒輪攪動、正從黑暗地平線下呼嘯奔湧而來的、裹挾著雷霆與未知的狂躁風暴的氣息。
    從這一刻起,祝一凡,這個曾與幽靈在數據深淵交手、又在體製邊緣蟄伏六年的男人,正式踏入了那條名為“破局者”的荊棘之路。
    他的命運,將不再屬於安穩的辦公室,而是與湖跺這座城市最深沉的暗流、最危險的漩渦緊密捆綁,成為那枚被投向深淵中心、試圖錨定風暴之眼的:破局之錨,簡稱“破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