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在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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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輪係統:冰冷提示音在祝一凡腦中響起:‘黎明奪舍者’廖得水降臨!建議即刻啟動‘退避三舍’生存任務!宿主堅持一年,任務即視為成功!獎勵:‘代位體驗套裝’(24小時時限)】
“這麽邪乎?快說說這‘南水’的豐功偉績!”關青禾的好奇心如同烈火般被點燃。
祝一凡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回憶一部荒誕絕倫的黑色恐怖片:“此人,乃警界一朵曠世奇葩,行走的‘行為藝術百科全書’!湖跺城裏流傳著一句刻在骨髓裏的順口溜:‘廖得水,水得妙,白天莊嚴夜顛倒。’你看他!”祝一凡虛空描摹,“那頭引以為傲的‘長發’,效仿西門吹雪的飄逸是真,隻可惜僅存於地中海邊緣地帶,頑強地盤旋成一道‘環形山防禦工事’。黑裏透紅的‘福相’大臉上常年焊著一副蜜糖笑容,兩坨飽滿的腮幫子肉把本就細小的眼睛擠成兩道隨時可能消失的縫隙。此人深諳川劇變臉精髓:對上,熱情似火,拍肩遞煙,‘兄弟’、‘哥們兒’叫得比親骨肉還黏糊;對下,瞬間麵沉似水,那笑容似笑非笑,眼底深處卻幽幽冒著綠光,仿佛在掂量你身上哪塊骨頭最適合熬湯。”
他早年的‘光輝事跡’有:他那棟位於城西僻靜處的二層小樓,白天歲月靜好,夜晚則準時變身為‘拉斯維加斯湖跺分舵’!樓上窗戶捂得密不透風,縫隙裏卻頑強地鑽出混雜著香煙、汗臭和賭徒殺紅眼嘶吼的渾濁氣息。我們的廖大隊,當年的廖主任,正是其中叱吒風雲的核心莊家,”
祝一凡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荒誕的敬畏,“警服?那玩意兒不過是件礙事的外套!隨意甩在椅背上,赤膊上陣,油光鋥亮的脊背在白熾燈下宛如剛出鍋的五花肉燜子!嘴裏斜叼煙卷,眼珠子因興奮而充血,活脫脫全場最敬業、最投入的靈魂人物:‘買定離手!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鈔票在油膩的綠絨布賭台上如雪花般飛舞翻騰。至於秩序和法律?它們大概在樓下忠實地站崗放哨。這場瘋狂派對,終究玩脫了韁繩。”
終於,某個忍無可忍的深夜,一通神秘電話帶著刻骨的寒意,直刺市紀委。舉報人聲音低沉如耳語,卻字字如淬毒匕首:‘城西,某廖姓警官府邸,二樓,特大號耗子窩,正在大開筵席!座上賓,皆食俸祿者!’”
紀委的行動迅疾如雷霆。熟悉的警笛聲由遠及近,隻是這一次,成了為廖主任量身定做的‘逃亡進行曲’伴奏。據說他當時正贏得滿麵紅光,麵前鈔票堆積如山。那刺耳的警笛如同冰錐紮入耳膜,他臉上的紅光‘唰’地褪盡,慘白如刷過石灰漿。賭徒們瞬間炸窩,哭爹喊娘,鈔票撒了一地也無人顧及。
廖得水腦子‘嗡’一聲,求生本能瞬間衝破極限!他那龐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敏捷,一把掀翻擋路的賭徒,三步並作兩步衝向那扇象征‘自由’的窗戶。
隻聽‘嘩啦’一聲刺耳爆響,玻璃應聲粉碎!他甚至顧不上尋找落腳點,雙手猛地一撐窗台,整個人如同一隻穿著警服的、笨拙卻決絕的飛天巨蟾,義無反顧地撲向樓下無邊的黑暗深淵!
“風緊扯呼!”伴隨著這句淒厲的嚎叫,樓下傳來‘噗通’一聲沉悶巨響,緊接著是一聲變調的、淒慘絕倫的‘哎喲臥槽!’。他成功著陸,代價是腳踝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著,鑽心的劇痛席卷全身!
然而,自由高於一切!
他一瘸一拐,強忍著撕裂般的痛楚,愣是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濃稠的夜幕裏,那狼狽逃竄的背影,充滿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與濃烈的滑稽感。
“和尚跑了,‘廟’還在。”紀委人員衝上二樓,麵對的是一片狼藉的戰後廢墟:散落的麻將牌、撲克、煙屁股,以及來不及卷走的、沾染著可疑油漬的鈔票。牆上那張廖警官的標準警服照,在強光手電照射下,定格著莊嚴的微笑,與幾分鍾前那個跳窗的飛天巨蟾形成了宇宙級荒誕的蒙太奇。
賭窩鐵證如山,按常理,劇本就該落幕了。
然而結果詭異莫名!幾天後,風平浪靜,廖得水竟又大搖大擺地、瘸著那隻包裹嚴實的傷腳,重返辦公室。江湖傳聞:是市裏那位根係深植、手眼通天的‘老法師’張得祥掐訣念咒,硬生生將這口沸騰的黑鍋蓋了下去,安撫成了‘一場誤會’。
警局大樓裏暗流湧動,竊竊私語。廖主任笑容依舊,隻是眼底那抹綠光更幽深了,看得人後脊梁發涼。
而“南水”廖大師的荒誕劇,永不缺續集。
2、
某個酒氣幾乎凝成實質的夏夜,張得祥組的私人盛宴剛剛散場。
廖得水滿麵油光,舌頭僵硬如鐵,腳步踉蹌如同踩在棉花堆裏,重重將自己摔進副駕駛。司機小劉剛握住鑰匙,“慢著!你,下去!”廖得水大手猛然一揮,力道大得差點揮到小劉臉上,他那雙被酒精和欲念燒得通紅的眯縫小眼,射出一種扭曲而亢奮的光,“老子…今天興致高!不!回!局!裏!”他噴著濃濁的酒氣,每一個字都像沾著油膩的唾沫星子,“去…城東萬彩岔路口!查!酒!駕!”
話音未落,他高大的身軀猛地向方向盤撞去,狂亂地扭動,“身為執法者!就得有這股子…狠勁兒!黑夜…越黑,越要亮刀子!趁著風浪大的時候...才能逮著大魚。”
被一腳蹬下車的小劉,站在濃重的夜色裏,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上司那張因極度興奮而扭曲變形、透著猙獰算計的醉臉,裹挾著令人作嘔的酒氣揚塵而去。
那警車倒是鬼使神差般精準停在路口,閃爍的紅藍警燈,像舞台的追光,將廖得水那張浮腫、醉醺醺的臉映照得如同剛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他煞有介事地指揮著幾個茫然無措的年輕警員設卡,自己則一手撐在引擎蓋上,身體微微搖晃,一手卻穩穩舉起酒精檢測棒:酒精麻痹了他的肢體,卻似乎異常“清醒”地聚焦著他的目標。
他那“銳利”的眼神,不是在掃描稀疏的車輛,更像是在黑夜中貪婪搜尋著“獵物”的影子。
不久,獵物登場:一輛黑色轎車駛近。車窗搖下,露出隔壁鳳慶鄉李達明副書記那張同樣因酒意而通紅、此刻卻寫滿驚愕與不祥預感的臉。
“喲!李書記?!巧啊!真是…太巧了!”廖得水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尖銳刺耳,每一個字都裹著濃重的酒氣和精心設計的“熱情”,那熱情深處卻是冰冷的、貓戲老鼠般的惡意。他身體誇張地晃悠著湊過去,幾乎要貼上車窗,那隻舉著檢測棒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精準地、帶著羞辱意味地杵到對方鼻孔下方,“有應酬?來!配合吹一口!規矩…規矩不能壞嘍!”
結果?紅燈瞬間爆亮,刺眼得如同勝利的信號彈!
廖得水臉上的笑容猛地綻開,如同毒花怒放,燦爛無比,卻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哎!呀!呀!!”他拖長了調子,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偽裝的痛心和實質的狂喜,“知法犯法!領導幹部…更要帶頭守規矩嘛!這…影響太壞了!帶走!”
他動作誇張地親自拉開後車門,高大的身軀因用力而晃動,眼睛卻死死盯著麵如死灰的李書記狼狽地被塞進警車。他強撐著挺直那幾乎要被酒精和得意壓垮的腰板,對著冰冷的空氣,用盡可能“威嚴”卻依然打結的舌頭吼道:“都…都給我看清楚!法律麵前…人人平等!管他什麽書記…還是天王老子!犯法…就辦!這就是…鐵律!規矩!”
他那震耳欲聾的“正義呐喊”,完美地掩蓋了他自己滿身熏天的酒氣,以及他那輛剛剛載著他醉駕而來的罪惡警車。這出“隻許州官放火,必須百姓點燈”的頂級雙標大戲,被他演繹得虛偽到了骨髓裏,荒誕絕倫。
李達明雖非李達康,但也絕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不等天際泛白,一封控訴信,帶著對廖得水“酒後執法、挾私報複、公器私用”的血淚控訴,以及一絲恰到好處的憤怒“佐料”,或許還有幾分真實的大蒜味兒,已經重重地拍在了鹽瀆市局領導的辦公桌上。
市局雷霆震怒,調查組如利劍出鞘,火速殺到。喧囂褪盡,廖得水那張油膩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蜜糖般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精心梳理的長發也遮不住眼底灰敗的惶恐。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又被投入滾油的老鼠,在堆滿“功績”報告的辦公室裏瘋狂打轉,狼狽不堪。他抓起電話,手指顫抖得幾乎撥不準號,聲音嘶啞發飄,帶著哭腔:“老…老板…您看…這事…那個李達明…他、他就是個…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百五!不識抬舉的東西!”
他急切地試圖將汙水潑向對方,仿佛自己才是蒙冤的忠臣。
“那你呢?二百幾?”話筒那頭,隻有一聲悠長、冰冷、帶著無盡疲憊的歎息,仿佛在穿透電波宣判:朽木難雕,豬隊友帶不動啊!
命運之輪係統於虛無中冷靜運轉,無情分析:目標人物“廖得水”厚黑技能已臻化境。其“厚”如城牆拐角,酒駕執法麵不改色,自詡正義凜然;其“黑”勝炭窯深處,借酒裝瘋精準設伏,公報私仇滴水不漏。表麵雷霆萬鈞,實則陰險毒辣,背後捅刀之術,精準狠絕,堪比手術機器人,專挑要害,不留活口。
偽善之皮囊下,唯餘權欲與私恨交織的泥沼。
3、
即便遠在駐京辦時,交警大隊這塊滋滋冒油的肥肉,蟄伏歸來,他的目光便如鷹隼般鎖定了這塊地。彼時的大隊長黎明,在廖得水眼中,無異於一塊礙眼至極的絆腳石:一個隻會低頭拉車、不懂抬頭看路的“老黃牛”,老實巴交,耿直到近乎迂腐。
廖大師初歸,官位未定,麵上的春風化雨堪稱滴水不漏:“哎喲!老王,你這肩周炎又犯了?遭罪啊!我那有瓶特效藥油,據說是前朝宮裏流出來的秘方!晚上就給您送家去!”情真意切,堪比春風拂麵。然則,轉身踏入鄭副局長和其他黨委委員的辦公室,他那張胖臉瞬間切換成憂國憂民的凝重模式。
“鄭局啊,”他眉頭擰成川字,愁容仿佛能擰出苦水,“黎大隊長這人,人品沒得挑!就是…唉,思想是不是有點…嗯,跟不上趟了?”他壓低聲音,帶著扼腕歎息,“就說上次那個優化信號燈配時的方案,多好的事,利國利民啊!到他那兒,硬是壓著不辦…底下兄弟們怨聲載道,都快壓不住了…”
他熟練地彈出一支煙點燃,煙霧繚繞中,那張大臉顯得高深莫測,“還有啊,我也是道聽途說哈…聽說他兒子開的那個‘明達’汽修廠,好像跟咱們隊裏的定點維修…走得挺近?哎呀,當然!我沒證據!純粹是風聞!可這風言風語一旦傳開,對我們整個局的形象是多大的打擊!我是真替他揪心呐!”語氣憂慮沉重,眼神深處卻閃爍著冰冷的算計,如同潛伏在草叢裏的毒蛇。
這把“微笑刺客”的軟刀子,無聲無息,卻刀刀見血,精準切割著黎明的根基。加之黎明本身耿直不擅鑽營,身後唯一的倚仗陳書記又意外倒台。廖得水這些精心烹製的“憂慮”和似有若無的“風聞”,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調令迅疾如風,黎明被“平調”至清湯寡水的辦公室,後又輾轉督察辦,徹底遠離權力核心。緊接著,他麾下那幾個業務拔尖、骨頭硬、對廖得水這套嗤之以鼻的骨幹,也以“工作需要”、“充實基層”、“輪崗鍛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被陸續“優化”出了交警的核心舞台。
一時間,交警大隊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被調離者投來的目光,交織著灼人的憤怒、冰冷的鄙夷和徹底的心死。
廖得水終於如願以償,坐上了大隊長的寶座,可謂是誌得意滿。
搬家那天,他那招牌式的蜜糖笑容仿佛用電焊焊死在了臉上,挨個拍著下屬的肩膀,熱情洋溢得如同傳銷組織的金牌講師:“兄弟們!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跟著我幹,吃香喝辣…哦不,是前途一片光明!” 被他拍過的人,無不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誌得意滿地抬頭,望向交警大樓那森嚴、壓抑的輪廓。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像一張精巧絕倫卻又虛偽至極的人皮麵具,牢牢焊死在嘴角。
陽光短暫刺破厚重的雲層,冰冷地折射在他嶄新的肩章徽記上。他邁步走向那扇象征著權力與無盡束縛的鐵門,鋥亮的皮鞋敲擊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空洞、單調、令人心悸的回響。那焊死的笑容依舊掛在嘴角,仿佛隨時準備對著麵前深不見底的泥潭深淵,再扯出一個熱情的弧度:“兄弟,你好啊!”
“老祝,嘖嘖嘖,你這故事講得,閉環了!邏輯滴水不漏!”關青禾忽然湊近,發間的暗香裹挾著一絲詭秘的寒意鑽進祝一凡的耳朵,“知道為啥非得搶那檢車線嗎?黎明當初給幹警休息室裝空調那位置,出風口,正對著八卦裏的‘死門’!廖大師…可能真講究這個。”
“青禾!你這盜墓筆記中毒太深了吧!”祝一凡想到藏鍾那套“知人善任”的陳詞濫調,差點沒當場笑岔氣,那笑聲裏卻透著一股苦澀。
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流勇退”的衝動,從未如此猛烈地撞擊著他的胸腔!天時(廖得水當道,魑魅橫行),地利(死門被控,風水不佑),人和(滑不溜丟的“優質資產”鄭錚、被碾碎的黎明)盡失!還指望破局?簡直比讓千年鹹魚原地滿血複活還要渺茫!他突然對自己的人生軌跡產生了深刻的懷疑:為了那點公義和理想?把自己熬成這副心力交瘁、形容枯槁的狼狽模樣?這份工作的意義,難道就是永無止境的內耗,就是在這鬥獸場般的泥潭裏,與一群牛鬼蛇神進行沒有盡頭的搏殺?
交警隊本就是各路魑魅魍魎盤踞的盤絲洞,如今再塞進廖得水這尊瘟神,而所謂的核心“優質資產”們,個個滑不溜手,信奉著顛撲不破的真理:熙熙攘攘,皆為利往!想給他們打點雞血,灌點理想主義的迷魂湯?那場麵,估計比圍觀滿清十大酷刑還要慘烈,他們跑得絕對比受驚的兔子還快。怪不得連老鄭都泄了氣,“鳴金收兵”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可以預見,廖得水接下來必是雷霆手段立威,而他祝一凡掌舵的綜合中心,首當其衝,絕對是風暴眼中那冰火交織、粉身碎骨的祭壇。
【係統終極求生策略激活:龜縮防禦!】
苟!苟到天荒地老,苟到老鄭掀翻‘肥藏’之日!那是唯一的生門!然而,命運的滑稽之處就在於,當你努力按住一個葫蘆時,瓢總會以更誇張的方式浮起來。
車管所長魯策同誌,顯然已深諳生存之道,將“順廖者昌”領悟到了骨髓裏。
檢車線辦公室?讓!立刻!馬上騰空!空調?拆!必須拆得幹幹淨淨!廖大指哪我打哪,絕不含糊!危機?那是不存在的!隻要跪得夠快夠標準,命運的鍘刀就永遠追不上我的膝蓋!
三日後的清晨,丁紅旗被抓後,新任市局***費剛,這位在黎明任內從未屈尊踏足過交警大隊的“稀客”,竟破天荒地大駕光臨,是親自為廖得水“站台”來了。
業務通曉率無限接近於零的費局,此刻渾然一位誤入現代衙門的江湖堪輿大師。
他背著手,對著交警大樓煞有介事地左踱三圈,右踱三圈,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仿佛在鑒定一塊稀世璞玉的風水,又像是在挑剔一件剛過門媳婦的嫁妝成色。末了,他迎著“老剽”等宣傳幹事高舉的鏡頭,開始了極具儀式感的“開光”演講:“嗯!我們湖跺交警整體嘛,還是不錯的!(頗具氣勢的停頓,享受鎂光燈的哢嚓交響)現在,老廖來了!相信新領導必有新氣象!(手臂象征性曲臂90度再往正前方一揮)肯定能帶領交警部門,去到一個嶄新的高度!”他的語調陡然拔高,充滿煽動性:“我期待你們迎來一個嶄新的高潮!”
說完,他誌得意滿地環視一圈,突然,眉頭戲劇性地一擰,如同發現了什麽千古懸案,轉折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不過!我提個‘小小的’建議哈:交警內務總體尚可,但!”他猛地一指樓下停車場,音量瞬間穿透屋頂,“車!停得不好!雖然都在線內,可有的車頭朝外,有的車屁股朝外!這叫什麽?這叫:亂!”
他重重一跺腳,齜出一口耀眼的大白牙,語重心長,字字如錘砸向全場:“同誌們呐!我們可是交警!秩序的化身!講究的是什麽?是:整齊!劃一!懂不懂哦?!”
長發如黑色綢緞般“飄逸”的廖得水同誌,此刻脖子以上充血得如同剛出鍋的醉蝦,腦袋點得如搗蒜一般,恨不得掏出心來表忠心。那神態,活脫脫一個在課桌底下偷看禁書被班主任抓了現行的劣等生,聲音都帶著惶恐的顫音:“請首長放心!保證消除隱患!立刻整頓!必須整齊劃一!向首長看齊!”
“什麽手掌?”列席的祝一凡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側頭壓低聲音問身邊的關青禾,“哪來的手掌?長毛說了個啥?”
“噓!嚴肅點!領導訓話呢!”關青禾拚命忍住爆笑的衝動,肩膀抖得像篩糠,“不是爪子那個手掌!是‘首長’!你耳朵讓驢毛塞結實了?”
廖得水淩厲如淬毒匕首般的目光,精準地“剜”了過來,在祝一凡臉上刻下一道無形的傷痕才收回。
會議剛散,祝一凡就“榮膺”了一個金光閃閃、煞氣騰騰的新頭銜:整頓作風特別行動隊隊長。廖得水親自“點撥”任務核心:“重點就是整頓車頭!要像儀仗隊一樣,方向一致,精神抖擻!”
“‘整頓車頭’?”祝一凡在會議記錄本的空白處,信手畫了一隻倒懸的烏鴉,眼神譏誚,漆黑的墨水因筆尖停頓而洇開,像極了費局長演講時飛濺的唾沫星子。“嗬,”他心底一聲冷笑,“不如說是‘整頓人心’,隻可惜這方向盤,早就歪到姥姥家,扳不回來了。”
果然沒過一天,後院就平地驚雷了!
關青禾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正在車棚裏煞有介事研究哪輛車頭最“不乖”的祝一凡給刨了出來。
“那位,又發什麽瘋?”祝一凡拍打著製服上的灰塵,一臉生無可戀。
“後院起火啦!廖大原地爆炸了!”關青禾語速飛快,帶著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據說發現一輛無牌電動車的車頭,居然是倒放的!角度刁鑽,簡直像在玩雜技挑釁!”
祝一凡簡直想仰天長嘯:“老魯的車管所後門還在放人進來辦證,人一時半會兒散不了,我能怎麽辦?難道把那些電動車全扛在肩膀上展覽?還是開天眼二十四小時盯著那幾輛車屁股?”
關青禾笑得前仰後合:“活該!誰讓你開會研究‘手掌’來著?恭喜祝大主任,‘整頓車頭’的偉大事業線,被你成功開拓升級為‘整頓車屁股’啦!”
祝一凡眼珠狡黠一轉,壓低聲音:“你說,我要是把這口‘車屁股朝天’的黑鍋,精準甩到老魯頭上,禍水東引,廖大會不會直接‘磨刀霍霍向車管’?”
他做了個幹脆利落的揮刀動作。
“甭做夢了!”關青禾果決地潑來一盆冷水,“老魯那檢車線的事兒,人家麻溜兒就擺平了,連局黨委檢討的門檻都沒摸到,私下裏肯定‘誠意滿滿’、‘到位’得很。你這鍋甩出去,百分百砸自己後腦勺上,梆硬!等著挨削吧!”
祝一凡反倒被激起了賭性:“賭一把?就賭老魯這次能否全身而退!輸了給我揉肩鬆胯半小時!”
關青禾一個大白眼翻出天際:“賭就賭!你這明擺著往坑裏跳還敢開盤?鬆胯?姑奶奶一腳送你胯下生風,直達雲霄之上信不信?”
結局毫無懸念,冰冷的現實給了祝一凡一記響亮的耳光。他醞釀好的那句“這事吧,根子可能還在車管那邊流程沒理順…”剛怯生生地冒了個頭,就被廖得水那皮笑肉不笑的“核善”凝視精準狙殺:“嗬,”他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嘴角掛著冰渣似的笑意,“推來甩去,很忙嘛?看來祝主任是日理萬機啊?要不,這個綜合辦公室主任的位子,我也替你分擔分擔,坐坐看?”
話語輕柔,卻字字誅心。
祝一凡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臉上瞬間堆砌起十二萬分的忠誠與認真,變臉速度快過川劇:“哎喲領導!您日理萬機,堪比總理!這點微末小事,哪敢勞您大駕分神!我來!必須我來!您放心!保證整得跟三軍儀仗隊一樣,橫豎一條線,車頭亮閃閃!”
那姿態,卑微到了塵土裏。
祝一凡算是徹底領教了,廖得水此人,絕對是周星馳《整蠱專家》的骨灰級信徒兼實踐宗師。他深諳“時間刺客”的奧義,總能精準地在距離下班僅剩一刻鍾:人心最渙散、歸意最濃烈之時,如同被醍醐灌頂的佛祖,猛地拍案而起,想起某個“極其重要”、“十萬火急”的任務,然後從容不迫、理所當然地按下全員加班的地獄啟動鍵。
至於所有出差,必定“貼心”地安排在周五下午出發,確保團隊成員能在周日深夜或周一清晨,帶著高鐵車廂的渾濁餘溫與滿身疲憊,“無縫銜接”、“精神飽滿”(至少在打卡機前)地衝進辦公室簽到。祝一凡時常在心底無聲地咆哮:這哥們天天擱這兒自編自導自演大型職場魔幻現實主義連續劇《沒完沒了》+《不見不散》,看這永動機般的架勢,莫非後麵還有《續集:人在囧途之交警特別加班篇》?!每一次被迫卷入這荒誕的劇目,都讓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無奈,又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時間像被廖得水加了渦輪似的飛馳。
這泥潭,深不見底,掙紮隻是徒勞,苦命的交警們,唯有在窒息中學會苦笑與自嘲。
5、
關青禾的離去,毫無預兆,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微瀾的體製池塘,隻留下“借用”二字模糊的漣漪,至於歸期?不過是風中飄散的囈語,“遙遙無期”四個字,沉重得壓彎了所有人的目光。
祝一凡徑直撞進鄭錚辦公室那厚重的檀香迷霧裏,把自己塞進沙發,悶聲不吭如同土裏刨出的陶俑,隻機械地、一根接一根地將煙遞到鄭錚手中。
煙霧繚繞,模糊了視線與表情。
鄭錚指間,那方雞血石鎮紙被把玩得溫潤。底部陰刻的“戒急用忍”方正沉穩,如同鐵律,但那天然的血色紋路,卻在燈光下蜿蜒扭曲,猙獰盤踞,像極了天行路上那些密不透風、令人窒息的監控圖譜。
規矩框得住字跡,卻框不住人心裏翻騰的血色。
“小子,”鄭錚終是沒繃住,噗嗤一聲笑了,煙霧隨之輕顫,“我看出來了,你這是跑我這兒‘靜坐示威’來了?”
“瞧您說的,”祝一凡臉上堆起職業的弧度,“哪能呢!就是…有點‘不堪重負’,特地來您這兒汲取點‘正能量’!”在體製的銅牆鐵壁裏,能遇上鄭錚這般頭發稀疏卻心胸開闊、眼光長遠的領導,簡直是祖墳冒了青煙。他雖非聖人,卻自有其溫度,偶爾提攜後進,竟成了這冰冷齒輪間難得的“雅興”。在他麾下,日子是向上走的,空氣是流動的,希望的火種未曾熄滅。
哪像如今那位長發飄然的廖大,甫一上任,整個大隊頃刻間便籠罩在無形的“白色恐怖”之下,氣壓低得能榨幹肺裏最後一絲氧氣。祝一凡又恭敬遞上一支煙,感慨如潮水翻湧:“老板,您仁慈得簡直像瑪利亞轉世,我一度以為這種生物隻存在於聖經泛黃的插畫裏。”
“說清楚,哪個瑪利亞?”鄭錚一愣,旋即爆發出爽朗的大笑,驅散了部分煙霧,“不是小澤家的那位吧?臭小子!少在這兒給我戴高帽拍馬屁!滾蛋!”
尚方寶劍未曾請回,祝一凡隻得怏怏而出,如敗軍之將。
“小祝子!”
剛蹭到電梯口的祝一凡,被這聲尖細如太監宣旨的呼喚瞬間點燃,怒氣衝衝地回頭,卻見關青禾正從藏鍾辦公室的門縫裏探出頭來,狡黠地衝他擠眉弄眼。
他皺著眉,像被拖慢了腳步,挪了過去。“嘖!關大小姐,能否請教,‘小什麽子’那是稱呼公公的!咋地,在中心喊我老祝,一朝進了市局就‘水漲船高’,連稱呼也跟著宮廷化了?”他故意將“船高”咬得含糊曖昧。
“你丫發音給我標準點!”關青禾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是‘水漲船高’!不是‘床高’!少在姑奶奶跟前耍你那點下三濫的葷心思!”久別重逢的熟稔化作唇槍舌劍,歡喜卻從眼底溢出來。
祝一凡終究忍不住探問:“調你給老藏當貼身秘書了?”
關青禾搖頭,笑容淡了些許:“我不是在寧崗中隊鍍過金嘛,這邊新成立了個‘外聯部’,算是趕鴨子上架,讓我先牽頭幹著。”
“外聯部?”祝一凡眉頭鎖得更緊,像擰不開的舊鎖。
“嗯,”關青禾的笑意如潮水退去,露出無奈的沙灘,“暫時…別指望我回去了。至少老藏還在位的這半年,是回不去了。”
祝一凡一驚一乍,誇張地拍著胸脯:“大姐!您這斷句能不能別像殺人拋屍似的分段?嚇死我了!回不去也好!遠離那‘頭發蹁躚’的長毛妖孽,簡直是天賜的福報!”“有時候,‘禍水東引’未嚐不是一種保全。”
好不容易熬到午飯點,關青禾笑靨重現:“走,請你吃飯!主題就叫:你給我餞行!”她刻意眨眨眼,腮幫子抿出狡黠的弧度,“我請客,(你)付錢。”
一盤盤菜肴上桌,滋味遠不及對話的辛辣。
關青禾看來是真的紮根市局了。據說,廖得水早已按捺不住,要將“心尖上的人”塞過來,頂替那空懸的位子。祝一凡嚼著飯菜,味同嚼蠟。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陰雲密布,低沉的雷聲滾過天際,仿佛命運的鼓點。
“叮叮!噗噗噗噗!”祝一凡的手機屏幕上,“中層群:水深火熱版”群組跳出一條新消息,刺目的會議通知擠占了午餐時光。那提示音宛如一台瀕臨散架的老舊拖拉機在泥沼中絕望轟鳴,震得他腦仁嗡嗡作響。
他盯著屏幕,眉心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喲,祝主任,您這眉頭都能夾死一排蒼蠅當搓衣板使了,何方神聖給您添堵了?”關青禾叼著吸管,斜睨著他。
“午飯黃金檔開會,這神仙操作,”祝一凡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滿臉的生無可戀,“簡直是往沸騰的火鍋裏倒冰塊:晶晶亮,透心涼,還膈應得人消化不良!”
關青禾好奇地搶過手機一瞧,樂得花枝亂顫:“嘖嘖,午休時間開大會?廖大這腦回路,絕對是九曲十八彎外加中途短路跳閘,清奇得獨樹一幟!這是要引領大家集體冥想,還是趕著去赴午夜凶鈴的約?”
“本想陪你好好吃頓飯,這下隻能‘囫圇吞棗’,當豬八戒吃人參果了!”祝一凡化悲憤為食量,惡狠狠地卷起一大筷子紅莧菜塞進嘴裏。紫紅的汁液瞬間在口腔炸裂,渲染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噬血現場”。
“噗!”關青禾笑得險些從椅子上滑落,“慢點!喂!我的祝大主任,您這‘血盆大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口紅保衛戰!優雅,注意點優雅行不行?”
關青禾眼疾手快結了賬。祝一凡瞄了一眼那張刺眼的賬單:¥520.00。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剛想轉給你,一看這數字…忒敏感,怕轉賬附言裏寫‘謝謝’都會被揍出工傷。要不,我給您湊個整?521,表達我對賬單這份‘深情’?”
“湊你個頭!”關青禾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語氣忽而低落下去,“存著吧!就當是...存點‘希望’。”
“啥希望?”祝一凡邊發動車子邊單手戳手機回工作群,像個忙碌的雜技演員。
“再見的希望。”關青禾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心,漾開無聲的漣漪。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車窗外飛掠的陰沉街景,狀似無意地補充:“對了,我那破電腦,留了點‘小玩意兒’給你。桌麵上那個藍色幽靈圖標‘Gl’,無聊時可以點點看,核心文件別亂碰就行,我可不想明天社會版頭條是‘某交警大隊網絡離奇癱瘓,疑因主任手欠觸發神秘代碼’。”說完,狡黠地眨眨眼,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6、
會議果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耐力拉練,主旨明確:立威!
廖得水的風格向來是“快刀斬亂麻”,隻不過他這把刀,通常隻斬向他人的脖頸。他優雅地一甩長發,用宣布“今晚食堂加個雞腿”般漫不經心的語氣道:“綜合中心是樞紐核心,人手捉襟見肘,這可不行。在我的積極運作下,決定將我過去的老部下,能力尤為突出的崔媛媛同誌,調過來加強力量!”
祝一凡眼皮都懶得抬,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勾勒出的線條卻分明是一頭戴著滑稽王冠、鼻孔朝天噴氣的豬,豬頭上,幾縷飄逸的長發被藝術家般地強調出來。
冗長而窒息的沉默後,廖得水優雅地拂過他標誌性的長發,聲音冰冷得像摻了西伯利亞的冰碴:“好了,散會!距離上班還有半小時,同誌們可以去樓下‘欣賞欣賞’我們大隊的獨特風景,順便…嗯,調整一下呼吸!”他的目光刀鋒般掠過祝一凡,“祝主任,你辛苦點,看看有沒有車頭沒擺正的車輛。”
這話聽著是關心,實則是驅逐令:都給我滾出去清醒清醒,別在屋裏礙眼。對祝一凡而言,則額外附贈了一份刺骨的殘忍:頂著風雨去執行一項毫無意義的任務。
廖得水前腳剛帶著寒氣飄走,車管所長魯策便像隻嗅到腥味的老鼠,鬼鬼祟祟地湊到祝一凡身邊,壓低嗓子,噴出一股濃烈的“八卦特供”氣息:“祝主任,透個底兒,青禾妹子…真回不來了?”
祝一凡無奈搖頭:“調令沒正式下來,編製還在咱這兒釘著呢,理論上…懸而未決。”
“那就奇了怪了!”魯策眉頭擰成了天津麻花,“這麽火燒眉毛地硬塞個‘老娘們’過來,唱的哪一出?”他賊眉鼠眼地左右掃視,聲音壓得幾乎隻剩氣音,“這個崔媛媛,根本沒編製!性質是掛靠在政府辦的!聽說在京城那會兒,就是咱這位長發飄飄的廖局的…咳,‘親密戰友’!安排到你眼皮子底下,擺明了就是個活的‘移動監控器’!兄弟,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春風送來的未必是花香,也可能是裹著蜜糖的砒霜。你這綜合辦,怕是要平地起驚雷,再無寧日嘍!” 聽過那句話吧:“權力的藤蔓,總是借‘加強力量’之名,悄然纏繞上關鍵的位置。”
祝一凡心頭猛地一沉,麵上卻如古井無波,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魯策這老油條,敵人的敵人果然信息量驚人,這情報如同久旱後的甘霖,分量十足。
辦公室裏空寂無人,殘留著午休散去的涼意。祝一凡鬼使神差般坐到了關青禾的位置上,指尖滑過她那冰冷的鍵盤,點開了她留下的那台外網電腦。幾乎是同時,一陣清澈悠揚如林間溪澗的歌聲流淌而出,彌漫了整個空間:是林俊傑翻唱的《起風了》: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
翻過歲月不同側臉,
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
也沉溺於其中夢話,
不得真假 不做掙紮 不懼笑話…”
歌聲在空曠安靜的辦公室裏盤旋縈繞,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靈般的眷戀與歎息。
“離人的痕跡,總在舊物上唱著無聲的歌。”
“好聽嗎?我的幽靈DJ!”關青禾的微信頭像幾乎是秒閃,點亮了屏幕一角,“別慌,我留了個‘小小後門’,微信電腦版沒退。主要是…”她頓了一下,“那個位置,我暫時還不想拱手讓給‘別人’。” 後麵跟著個狡黠的吐舌頭表情。
祝一凡指尖懸停在鍵盤上空,沉默了片刻,敲下一行字,帶著一種近乎孤勇的傻氣與決絕:“放心。隻要我在這兒站著一天,那個位置,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它隻認得一個主人。”
關青禾回了個捂臉笑哭的表情:“行了行了,就開個‘後門’,你整得跟托孤遺言似的,悲壯兮兮的!好好研究你的‘Gl’,別辜負了我的‘黑客遺產’,聽見沒!”
祝一凡有些心不在焉,盯著屏幕上那句沉甸甸的承諾,它突兀地躺在對話框裏,顯得格外紮眼。他深吸一口氣,胸腔裏彌漫著複雜的情緒,最終,指尖重重落下,按下了刪除鍵,選擇了沉默。
下線。
仿佛某種沉重的情緒也隨之強行“宕機”。
就在這寂靜蔓延、空氣凝滯的瞬間,一個帶著刻意雕琢過的播音腔、溫婉得發膩又異常清晰的女聲在辦公室門口響起,像一股濃稠甜膩的異香猝不及防地鑽入耳蝸:“祝主任是吧?您好!我是崔媛媛!”
祝一凡循聲望去。門口婷婷立著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魯策口中那“老娘們”的刻板印象瞬間被擊得粉碎。
眼前的崔媛媛,歲月痕跡藏得極好,美豔得極具侵略性。她手捧一摞文件,姿態優雅如畫,笑容弧度精準到分毫,嘴角一顆小小的淚痣隨著微笑輕輕顫動,平添幾分惹人憐惜的風情。精心描繪的眉眼顧盼生輝,氣質確實不凡,像一朵被精心供養在恒溫玻璃罩中的名貴蘭花。隻是這撲麵而來的香氣,過於馥鬱,過於人造,帶著溫室裏刻意的芬芳。
若青禾是山野間恣意生長的翠竹,清冽堅韌;眼前這朵,便是暖房裏用營養液嬌養的名貴蘭花。美則美矣,卻失了生氣與根骨,祝一凡在心裏暗暗當了一回不留情麵的黑哨。
“哦,您好您好,媛媛姐!這麽快就來報道了?”祝一凡起身,臉上掛起標準的職業化笑容,上前兩步,客氣而疏離地接過了她手裏那摞文件。
“媛媛~”她微微拖長了尾音,聲音帶著黏膩的職業化親昵,巧妙地糾正著,“沒有‘姐’!我比您還小兩歲呢。”
她眼波流轉,目光如精準的探針,瞬間鎖定在祝一凡身後那張略顯空曠的辦公桌:關青禾的桌子。“祝主任,”她伸出塗著精致蔻丹的手指,指甲蓋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輕輕點了點桌麵上關青禾尚未撤走的名牌,笑容依舊嫵媚動人,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試探與侵占意味,“老廖說,以後,這就是我的位置了?”
祝一凡臉上那層職業化的假笑瞬間凍結、龜裂,如同被潑上了一層速幹的冰水混合物。
他抬眼,目光銳利如刀鋒,筆直地刺向崔媛媛那雙精心描繪、試圖洞悉一切的眼睛,聲音陡然降至冰點以下,每一個字都清晰、冷硬,帶著鋼鐵般的回響:“對不起,媛媛同誌。關青禾的正式調令還沒到,”他微微一頓,語氣斬釘截鐵,蘊含著不容侵犯的意誌,“她依然是我們綜合的人。她的位置,自然也在。”
有些位置,盤踞的不是桌椅,而是人心裏的烙印。
此刻,他迎著對方驚愕的目光,右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心口的位置,那姿態,近乎無聲的宣誓,“這位置,不是誰想坐,就坐得穩;不是誰想替,就替得了的。”
話音落地,辦公室裏隻剩下電腦音箱裏《起風了》那渺茫如煙的餘韻,盤旋,消散。
他沒再看崔媛媛瞬間僵硬如麵具的表情,也沒捕捉她眼底飛快閃過的那絲錯愕與被冒犯的慍怒,挺直了脊梁,麵無表情地、徑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
沉重的門在他身後關上,仿佛隔絕開了一片亟待避開的、香氣彌漫的雷區。他並未察覺,在走廊盡頭那片監控屏幕幽藍光芒閃爍的玻璃窗後,一道陰冷如毒蛇、飽含審視與算計的目光,正死死地、牢牢地鎖在他的背影上。
廖得水隱在暗處,長發垂落遮住了半張晦暗不明的臉,看不清具體表情,但那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以及周身散發出的、足以凍結空氣的低氣壓,都在無聲地宣告:這場因一個“位置”而點燃的硝煙,才剛剛開始彌漫,風暴的低壓中心,正在悄然匯聚能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