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乾坤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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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宛如一塊吸飽了汙水的厚重絨布,沉甸甸地糊在綜合中心的窗玻璃上。崔媛媛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意誌如鋼,行事如風,服務如子,廉潔如雪”的LOGO欄,金屬的冰冷觸感仿佛帶著某種無聲的嘲弄。“聽聽這些詞兒,”她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純粹的PUA話術提煉,專給大隊的螺絲釘上發條的。”
    祝一凡沒有抬頭,指間的鋼筆在光滑的玻璃台麵上焦躁地敲擊著,節奏混亂,像一顆無處安放的心跳。墨點飛濺,在燈光下暈開一小片愁雲慘霧的痕跡。“總得有人信吧,”他聲音沉悶,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混沌的灰,“哪怕隻有一個。”
    崔媛媛突然意識過來:“這是你提的綱領?”
    祝一凡點點頭,說我正是那個唯一篤信的人。
    隻是此刻,那唯一相信的人,此刻正被巨大的疲憊和預感淹沒。突然,視野中央毫無征兆地爆開一個猩紅邊框的彈窗,字體猙獰粗糲:【警告!鴻門宴預警!敵方主將:廖得水 & 崔媛媛】
    “…” 祝一凡對著窗外最後一縷掙紮的殘霞,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接風?我都紮根交警三年了,兩個新來的為我接風?接的是西北風還是穿堂風?”
    係統從未出錯,這分明是廖得水精心為崔媛媛搭起的登場舞台。
    高跟鞋叩擊走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噠、噠、噠”,精準得如同踩踏在他已然繃緊的神經末梢上。
    崔媛媛斜倚門框,身影被走廊燈光拉長,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幾乎要將她吞噬。她睫毛扇動,像振翅欲飛的蝶翼,卻莫名帶著一股撲麵的壓迫感,嗓音甜膩得發黏,宛如簡配版的林誌玲:“主任,廖黨委今晚特意設宴,專—門—給—您—接—風—喲!”
    祝一凡心底警鈴瞬間嘯叫成一片。
    【係統!魅惑攻擊!宿主抗性不足!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沉寂的係統死機聲。】
    2、
    晚宴的空氣粘稠得如同劣質糖漿。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刺目的光,落在廖得水精心打理的頭頂,仿佛給他戴上了一頂虛幻的王冠。他捏著紅酒杯的手指,透著一股刻意的、冰冷的優雅。
    副大隊長們麵龐酡紅,推杯換盞,喧囂中彌漫著逢迎的氣息。祝一凡近乎靈魂出竅,腦中反複回旋著關青禾那句謎語般的箴言:“時不我待,要抓緊了!”抓緊什麽?推進關係?還是毀滅證據?她臉上那層“聖母瑪利亞”似的柔光,到底是找到同事的欣慰,還是找到接盤俠的竊喜?
    “祝主任!媛媛敬你酒呢!” 廖得水低沉的聲音,裹挾著冰碴子,穿透嘈雜,精準地刺入祝一凡耳膜。
    他悚然一驚,身體失控般後仰,椅子腿在光潔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係統!敵方發動技能“點名列打”!】抬眼望去,崔媛媛盛裝如一場精心策劃的視覺轟炸:深紫色旗袍開衩至驚心動魄的弧度,內襯低胸黑絲,肌膚在燈光下白得晃眼。頸間那條鑽石項鏈,光芒璀璨得如同小型探照燈,物理攻擊屬性直接拉滿。
    這位昔日湖跺電視台四大台柱之一,年方三十二歲,歲月似乎在她豐腴妖嬈的身段上停滯,宛如一件嶄新出爐的瓷娃娃,腳下那雙包裹著長腿的黑皮長靴,讓她像一條盤踞在廖得水這棵歪脖枯樹旁的、披著蕾絲戰衣的變異竹葉青。
    “啊?哦!抱…抱歉抱歉!CPU過熱剛重啟!”他慌忙起身,尷尬得腳趾摳地。
    崔媛媛並未站起,隻慵懶地捏著杯腳,隔空朝他拋來一個電力十足的眼風。
    他隻能幹笑兩聲,戰術性鬆了鬆皮帶,仿佛鬆皮帶能增加戰鬥力,“站著喝好!助消化!”一仰脖,豪邁幹掉。酒杯反光裏,廖長毛那“你小子等著”的眼神,比杯裏的酒還烈。
    崔媛媛的第二輪轟炸無縫銜接,笑容甜美如噬人的食人花:“祝主任,人逢喜事精神爽,要不您把小關叫來?要不…您再幹一杯?”
    【係統!魅惑+酒精雙重暴擊!HP狂掉!!】
    “這兩個選項…能並列?”疑問未落,又一杯酒已滑入喉中,苦澀彌漫。
    3、
    幾輪強灌下來,祝一凡癱在椅子裏,意識再次飄蕩,回到關青禾空置的工位。那半盒清冽的薄荷煙,那張已然泛黃的照片…櫻花爛漫處,關青禾的笑靨青春無敵。照片背麵洇開的鋼筆字跡,帶著水痕的歎息:“2017,與聶哥在一起的美好瞬間”。那個被反複塗改、幾乎揉爛的“聶”字,瞬間將他拖拽回多年前那個血腥的雨夜:聶風雲一槍爆頭悍匪,血花在泥濘中炸開的畫麵…這個聶風雲實在是太暴力了,他的存在,把湖跺刑偵又拉回到了那個鐵馬冰河的時代。
    嘶!關青禾和這位鐵血隊長竟有……這層關係?
    【警告!係統過熱!即將藍屏!】
    腦中猛地“嗡”一聲,眼前驟然炸開一片混亂景象:刺耳的刹車,刺眼的車燈,聶風雲的身體像破布般被撞飛出去…雨幕中,一個模糊的白襯衫身影推門下車…那張臉…似曾相識!卻如隔濃霧!
    “一凡!一凡!醒醒!”
    “老祝!別裝死啊!”
    他被幾個端著酒杯的副隊長搖醒,原來他真的醉趴在桌上了。楊明試圖把他拽起,攪屎棍陶金鑾立刻上線,聲音誇張:“老祝,說說!青禾咋就甩了你跑了?”
    楊明趕緊拽他:“閉嘴!是藏政委找她,簽大合同!高層機密懂不懂?”
    “老藏?”陶金鑾的笑容意味深長,在空氣裏劃出一道無形的裂痕。
    【係統提示:陶金鑾發動技能“精準拱火”!】
    祝一凡心中默念“沉默是金”。關青禾被藏鍾召喚,這麵擋箭牌暫時還算堅固。
    崔媛媛再次飄然而至,電眼如鉤:【係統:終極魅惑發動!SAN值清空預警!】“祝主任,我們日後是朝夕相處的戰友,打飛的過來再敬您一杯,不過分吧?”
    陶金鑾插嘴,話語曖昧:“這個‘日’後…我可以幹十杯!”
    祝一凡裝作不解其意,像設定好的機械木偶,“噌”地站起,麵無表情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周身散發著“公事公辦,生人勿近”的生冷氣場。
    廖得水的耐心終於耗盡:“天天見麵的人,這麽生分像話嗎?”
    陶金鑾立刻幫腔:“老祝!老板跟你說話呢!”
    祝一凡抬眼看向廖得水。這位大佬後頸的發梢長得可以勉強紮個小揪,配上弓著的背、熨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和迷離的眼神,活脫脫《風雲》裏聶風的丐幫分舵版。
    廖得水突然發問,語氣飄忽:“一凡,你多大了?”
    “36。”
    “成家沒?”
    “有過,離了。”
    “可惜!”廖得水猛地一拍大腿,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你跟媛媛年紀正相當啊!絕配!局黨委最關心你們這些單身骨幹了,要懂感恩,懂回報啊!”
    【係統翻譯:小子,離我的人遠點!這裏隻有我一個王!】
    陶金鑾這二五仔完全沒Get到領導深意,興奮地拍手:“對對對!媛媛!祝主任可是市局的金筆杆子,鑽石王老五!近水樓台先得月啊!把握機會!”
    【神助攻秒變致命背刺!】
    祝一凡不用看都能感知到崔媛媛瞬間黑沉的臉和廖得水頭頂無形的綠光。
    陶金鑾的腦回路再次突破天際:“來來來!喝個交杯助助興!”
    【係統:玩家陶金鑾發動“團滅發動機”技能!】
    空氣瞬間凝固。崔媛媛假笑,廖得水假笑。祝一凡頭皮炸裂,在一片“喝一個!”的起哄浪潮中,心一橫,以一種逃命般的速度,與崔媛媛完成了史上最敷衍、最商務的“閃電碰杯交杯酒”。仰頭幹杯的瞬間,崔媛媛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精準鑽入他的耳道:“祝主任,關青禾的桌子,我要定了!”
    【滴!恭喜宿主通關“鴻門宴”!存活!獎勵:宿醉頭痛LV MAX、職場危機LV UP、美女下屬仇恨LV UP】
    4、
    深夜,手機屏幕在黑暗中幽幽亮起,關青禾的短信帶著一絲慵懶的八卦氣息:“某主任鴻門宴曆險記?戰況如何?”
    祝一凡揉著幾乎炸裂的太陽穴,勉強看清字,酒精上頭,手指不聽使喚地敲道:“青禾,我有個大膽的猜測…”
    “說。”那邊言簡意賅。
    “我咋覺得……崔妖精,氣場比廖長毛還壓人一頭?”剛發出,眼角瞥見鹽瀆隊進球的新聞,他下意識激動地吼了一嗓子:“好球!!!”
    關青禾秒回:“喲,老祝,八卦雷達啟動了?這是隱藏技能解鎖?”
    “雷達?不,這是水瓶座與生俱來的第六感!準得很!”祝一凡在黑暗中莫名自信。
    “瞎貓撞上死耗子,還真讓你蒙對了!”關青禾語氣驚訝。
    “快!展開說說!你知道啥內幕?還說我八卦!我這邊才星火燎原,你那邊已經欲火焚身了吧?”祝一凡瞬間精神抖擻。
    “什麽虎狼之詞!”關青禾一楞,旋即道:“駐京辦背景,本就是是非漩渦中心,出事不奇怪。”關青禾打太極。
    祝一凡興趣驟減,目光黏在足球回放上…這一看,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關青禾的下一條信息緊隨而至:“你猜對了。崔媛媛名義上是廖得水的‘姘頭’,實則是市裏某位大佬豢養的金絲雀。曾被原配千裏追殺,幾經周折才塞進駐京辦避難。懂了嗎?”
    祝一凡盯著手機屏幕,表情如同生吞了一顆LED燈泡:“臥槽?!那廖長毛圖啥?當個接盤俠還當出榮譽感了?”
    【係統:解鎖全新勢力關係圖!危險評級提升至SSS級!】
    關青禾隻回了個意味深長的“嗬嗬”。
    “老祝!除了他倆,咱倆就沒別的話了?”關青禾似有不悅。
    “有…還有個怪人,”祝一凡把陶金鑾在酒桌上精準拱火、反複橫跳的迷惑行為描述了一遍。
    “裝神弄鬼罷了,”關青禾一針見血,“陶金鑾門兒清著呢,他就是故意煽風點火,攪渾水看戲,唯恐天下不亂。”
    祝一凡倒吸一口涼氣。
    【係統提示:交警大隊水深似海,全員奧斯卡影帝!】
    “老祝,”關青禾語氣陡然嚴肅,“我知道你和老鄭、藏鍾都有牽扯。但牆頭草當不得!必須選邊站,死守你的保守‘主義’,否則遲早被這泥潭吞掉當養料!明白嗎?”這附帶一句擲地有聲的名人警句讓祝一凡沉默。
    他感覺自己就像汪洋裏的一粒鹽,渺小、鹹澀,隨時可能被巨浪拍碎或被海水稀釋殆盡。關青禾在關切自己?或許有,可更像大佬派發的“職場生存手冊”,字裏行間透著KPI考核的冰冷。
    聊興頓消。
    一小時後,才收到關青禾一句幹巴巴的“晚安”。
    手機幽藍的光再次固執地亮起,屏幕上閃爍著崔媛媛妖嬈的頭像。
    【係統警報:竹葉青請求加好友!危險!危險!】
    祝一凡眉頭擰成了死結。世上總有些人,看一眼就想拉黑,偏偏你還得日日相對。
    “主任!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迪廳走一波?”動圖信息伴隨著夜店鼓點衝擊感官。
    祝一凡秒回戰術防禦:“不了不了!老人家熬不動夜,迪廳太吵,心髒受不了!剛洗完澡,準備羽化登仙(睡覺)!”
    “行吧,”崔媛媛毫不糾纏,圖窮匕見,“那祝主任,我明天坐哪兒?給個準話。”
    “…明天?船到橋頭自然直!等管後勤的老夏來了,我們商量,很快!很快!”祝一凡熟練地打太極。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拖長的、帶著濃濃失望的“哦~”。
    掛了電話,祝一凡癱在床上。
    【係統啊係統,關鍵時刻你能不能給點建設性方案?】
    算了,明日愁來明日愁,也許睡一覺,桌子自己長腿跑了呢?
    念頭剛起,吳定波的奪命連環Call準時響起:“老祝!夜場放鴿子!60塊場地費罰款!親兄弟,明算賬!”
    祝一凡點頭認栽!得,鴻門宴成本+60!
    “正好!”他抓住救命稻草,“老吳!江湖救急!那個崔妖精非要坐關青禾的位置…”
    “媚眼姐的位置?那是你心中神的位置,怎麽讓?”吳定波旋即聲音瞬間亮了,“咋?被甩了?力不從心了?要介紹給我?”
    聽完祝一凡的敘述,吳定波沉默兩秒,發出靈魂拷問:“鴻門宴是白吃的?廖長毛塞個妖精到你眼皮子底下,你以為送福利?那是安插眼線!監工!懂?”
    “那我認慫讓位?”祝一凡憋屈。
    “笨!”吳定波恨鐵不成鋼,“誰讓你讓了?媚眼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搬去坐她的位置!把你的‘主任寶座’讓給崔妖精!看她敢不敢坐!這叫【虛空換家】戰術!懂?報名不來哥的智慧太欠!學著點!”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祝一凡醍醐灌頂:“高!實在是高!”
    “廢話!老子可是大帥律師事務所的辯(吵)論(架)王!”吳定波得意洋洋。
    5、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一身運動裝的祝一凡帶著宿醉的眩暈剛從更衣室出來,就見崔媛媛抱臂斜倚在綜合中心門口。她換上了一身幹練的休閑裝,妝容清淡了些,但眼神銳利如刀,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今天不給交代,休想踏進這門一步”。 【係統:遭遇BOSS堵門!宿主早有預案,無獎勵發放!】
    這女人如此死磕這個辦公室,是偏執狂晚期發作,還是背負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祝一凡目光掃過她遞過來的簡曆:好家夥!駐京辦的身份一夜之間就換成了“市監委”! 【係統:敵方完成轉職!職級提升!】
    編製?製服?那都不是問題!後台的硬度才是真正的通關秘籍!
    “媛媛,坐,別急。”祝一凡擠出和善卻心虛的笑容,開始麻利地收拾自己辦公桌上的私人物品:水杯、幾本卷宗、一個桌角小擺件。
    “坐當然沒問題,”崔媛媛冷笑一聲,抱臂的姿勢紋絲不動,“關鍵坐哪兒?總不能跟你擠一張椅子,上演辦公室偶像劇吧?”
    “無妨無妨,”祝一凡敏捷地往旁邊一閃身,指著自己剛剛收拾幹淨的、象征副主任權威的寬大座椅,“就坐這兒!這位置,遲早是你的!”
    【虛空換家戰術,啟動!】
    “你以為我不敢?!”崔媛媛感覺被愚弄,一股邪火直衝頂門,銀牙一咬,竟真的不管不顧,身體一沉,朝著祝一凡還未來得及完全挪開位置的大腿就坐了下去!
    【BOSS發動“泰山壓頂”物理攻擊!意圖製造社死及壓迫!】
    就在這千鈞一發、足以載入支隊八卦史冊的社死現場即將誕生的瞬間!
    【滴!檢測到宿主遭遇“物理性職場騷擾”!啟動緊急防衛協議!】
    祝一凡隻覺得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難以抗拒的力量(也許是腎上腺素核爆?)從脊椎骨一路炸開!他完全不受控製地,以一個堪比壓縮彈簧突然釋放的詭異姿態,猛地從椅子上彈射而起!同時喉嚨裏不受控製地爆發出一聲驚恐與尷尬交織的怪叫:“哎喲喂!”
    結果便是…崔媛媛那誌在必得、帶著羞憤與威懾的一坐,隻坐到了冰冷的空氣和堅硬的實木椅子邊緣。重心瞬間失衡,她發出一聲狼狽的痛呼:“啊?!”
    身體狼狽地晃了晃,險些閃了腰。
    而祝一凡則像個被強力彈弓射出的失控球體,向後猛躥兩步,“哐當”一聲巨響,後背結結實實撞在身後的鐵皮文件櫃上。
    巨響在清晨寂靜的辦公室回蕩,震得櫃門嗡嗡作響,一個厚厚的藍色文件夾應聲而落,“啪”地一聲,精準地砸在他剛抬起、試圖護住後腦勺的手臂上,又彈跳著落在地麵。
    空氣死寂。時間仿佛凝固。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個捂著腰側,疼得齜牙咧嘴,精心打理的發絲都散落一縷在額前;一個揉著被文件夾砸疼的手腕和後腦勺,眼冒金星,運動服都蹭上了櫃角的灰塵。
    祝一凡內心瘋狂刷屏:【係統!!!你這防衛是不是太猛了點?!就讓她坐一下大腿又何妨?我未婚!係統:宿主,你腦子被酒精泡壞了嗎?!】
    祝一凡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揉著生疼的後腦勺,看著眼前一臉懵圈加羞憤、眼神幾乎要噴火的崔媛媛,尷尬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扭曲笑容:“呃…媛媛,你看…這位置…”他指了指自己那張寬大、氣派、此刻空蕩蕩的辦公桌,“…挺硬氣的哈?風水也不錯!我收拾好了,以後,這是你的位置。”
    他又指了指對麵靠窗、原本屬於關青禾的那張稍小的桌子,語速飛快地補充,“那邊…陽光好!通風好!WiFi信號…賊強!我的工位就在你對麵!”說完,仿佛生怕對方反悔,他迅速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插線板和幾份攤開的材料,一股腦兒劃拉到對麵桌上,動作麻利得像在拆除定時炸彈。
    崔媛媛一手撐著椅背穩住身體,一手揉著被椅子邊緣硌痛的腰側,眼神狐疑地在兩張桌子之間來回掃視,像在評估一個陷阱的深度。“你這裏給我?確定?”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質疑和一絲被意外打斷攻勢後的惱怒。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兩聲極有存在感的幹咳。
    廖得水不知何時已踱步進來,抱著保溫杯,臉上是慣常的、看不出喜怒的平靜。剛才那場差點釀成“肥臀著陸事故”的混亂,顯然盡收他眼底。他目光掃過略顯狼藉的現場:捂腰的崔媛媛,揉頭揉手腕的祝一凡,散落的文件夾,以及明顯乾坤大挪移了的辦公桌布局。嘴角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隨即又繃緊。
    廖得水踱到祝一凡那張剛讓出的“主任寶座”旁,伸手,仿佛確認般,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抹了一下,指尖不沾一絲塵埃。他確定祝一凡這“虛空換家”絕非心血來潮,而是經過一番掙紮後的深思熟慮(至少表麵上是)。至於崔媛媛那驚險一坐?則被他迅速且自然地歸結於年輕人沉不住氣的“胡鬧”。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瞬間堆起讚許的笑意,拍了拍手,聲音不大,卻足以吸引整個綜合中心若有若無的窺探目光:“不錯!非常好!祝主任這一手‘乾坤大挪移’,當真是巧妙至極!有魄力,有決斷!我就說嘛,”他環視四周,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定性,“市局來的同誌,思想就是有高度,辦法就是有創造性!一定能想出高招,戰勝眼前的困難!這個格局,值得大家學習!”
    一番話,擲地有聲,既肯定了祝一凡的“**亮節”和“創造性解決”,又輕描淡寫地將崔媛媛的舉動定義為“小困難”和“沉不住氣”,更無形中給這場小小的辦公室交鋒定了性:大局為重,服從安排。
    崔媛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廖得水的“定性”像一層無形的壓力罩下來。她張了張嘴,看著那張已經歸屬於自己的、象征著某種權限的寬大桌子,又看看對麵祝一凡已經安然落座、眼神透著刻意回避的姿態,滿腔的不甘和疑慮最終化作一絲僵硬的冷哼。
    她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帶著一股“算你狠暫時認栽但這事沒完”的氣息,重重地坐進了那張還殘留著另一個男人體溫的“主任寶座”。
    椅背發出細微的**。
    接下來的一整天,空氣仿佛凝滯的玻璃。祝一凡和崔媛媛隔著一張過道,分坐兩個陣營。
    祝一凡這一天的動作:全程低頭,視線黏在屏幕上或文件上,仿佛那上麵有宇宙真理。
    聲音:接電話時語速極快,吐字清晰但毫無溫度,像AI客服。
    狀態:每一次抬頭倒水或活動筋骨,都精準規劃路線,確保眼角餘光絕對不會掃到對麵桌。
    無聲OS:【係統!對麵輻射值太高!請求開啟光學迷彩!】
    崔媛媛的動作:姿態慵懶地靠著寬大的椅背,指尖在桌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無聲的鼓點。
    目光:像無形的探針,時不時掃過祝一凡的後腦勺、肩膀、側臉,帶著審視、研判和不加掩飾的冷淡。
    氣場:整個區域氣壓低得令人窒息。偶爾有同事進來送文件,都下意識壓低聲音,腳步放輕,放下東西迅速撤離,仿佛誤入了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的領地。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直接的言語交流。每一次祝一凡感受到那冰錐似的目光掃來,背脊就繃緊一分;每一次崔媛媛看到他刻意回避的姿態,眼底的冷意就更深一層。沉默,如同不斷凝結的冰層,厚重且危險地擠壓著狹窄的空間。桌麵上的物品擺放,也涇渭分明得像冷戰時的三八線。時間在無聲的角力中緩慢爬行,終於熬到了下班時刻。
    祝一凡幾乎是掐著秒表,鈴聲剛響第一下,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合上筆記本電腦,塞進背包,抓起外套,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堪比職業特工撤離現場。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戰區”,是他此刻唯一的信念。
    【係統提示:求生本能MAX!敏捷+10!】
    他第一個衝出綜合中心大門,目標明確:電梯!電梯門剛好在這一層打開,像一張救命的大口。他一個箭步衝進去,迅速按下一樓鍵,同時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把積壓了一天的鬱悶和緊張都吐出來。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
    就在這時,“叮咚!”電梯門在即將閉合的瞬間,被一隻枯瘦的手掌強硬地扒開了!陶金鑾那張堆滿了“哥倆好”笑容的大臉擠了進來,緊隨其後的,還有一股混合著煙草和中午食堂大蒜炒肥腸味道的氣息。他顯然也是直奔電梯而來,動作絲毫不慢。
    “喲!老祝!溜這麽快?趕著去約會啊?”陶金鑾擠進狹小的空間,熟稔地用肩膀撞了撞祝一凡,眼睛卻像安裝了精密雷達,瞬間鎖定了祝一凡還沒來得及塞進口袋、屏幕還亮著的手機:上麵赫然顯示著剛剛結束通話的界麵,聯係人名字清晰無比:關青禾。
    空氣瞬間變得微妙。
    電梯門終於合攏,開始下行。狹小的鐵皮盒子晃動著,發出輕微的嗡鳴。頂燈似乎接觸不良,忽明忽暗地閃爍,在陶金鑾那張寫滿“我懂”的臉上投下跳躍的光斑,更添幾分詭譎。
    祝一凡心頭警鈴大作!
    【係統!緊急警報!遭遇“人肉竊聽器”!被動技能“隔牆有耳”發動!】他想立刻收起手機,但已經晚了!陶金鑾那雙被肥肉擠得隻剩一條縫的小眼睛,此刻精光四射,牢牢黏在“關青禾”三個字上。
    剛才管青禾在電話裏那句簡短得如同接頭暗號的詢問“讓了?”每一個字,在這個密閉的、隻有嗡鳴聲回蕩的鐵罐子裏,都顯得無比清晰、無比響亮。祝一凡甚至能想象出陶金鑾那雙耳朵像雷達天線一樣豎起來捕捉信號的樣子。
    “自然是...沒有!”祝一凡壓低聲音:“電梯裏,人多,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陶金鑾臉上的笑容瞬間從“哥倆好”無縫切換到了“發現驚天大瓜”的亢奮模式!他誇張地“嘖”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那探詢的腦袋幾乎要戳到祝一凡的肩膀上,聲音壓低了,卻帶著一種生怕別人聽不見的興奮勁:“哎呦不錯哦!我說咱們祝大主任今天怎麽跟腳底抹了油似的!原來是跟‘青禾姐’匯報‘軍情’去了?”他故意拖長了“青禾姐”三個字,擠眉弄眼,“怎麽樣,‘讓’得還順利吧?崔美人兒坐得可還舒坦?嘖嘖嘖,老祝,你這‘虛空換家’玩得溜啊!高!實在是高!佩服佩服!嘿嘿…”
    每一句“嘿”,都像是在祝一凡脆弱的神經上狠狠蹦迪。陶金鑾那得意洋洋、一副“我全聽見了看穿你了”的表情,在閃爍的頂燈光線下,油膩得令人作嘔。
    祝一凡的臉頰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冰冷的絕望感順著脊椎骨爬上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係統!說好的給力呢?!這是剛出狼窩又掉進糞坑啊!!!】
    仿佛是在回應他內心的哀嚎,電梯猛地一頓!頭頂的燈管“滋啦”一聲,徹底滅了!應急燈幽綠的冷光瞬間亮起,將狹小的空間映照得如同鬼蜮。
    “祝主任在打啞謎呢,青禾姐的電話屬於高度機密。”陶金鑾意猶未盡地說:“說電梯裏是交代場景,說人多是為了防機密側漏。”
    他不懷好意地用了個“側漏”,同在電梯裏的男女都笑了起來。
    祝一凡則不以為然地打了個哈哈:“真是信號不好,我這個年紀已經過了打啞謎的年紀了。”
    陶金鑾的大嗓門還在回蕩:“…什麽就過了年齡,人家老廖都五十多了還搞暗號呢!祝主任溜得早,是讓出地兒,有眼力見兒!點讚!”
    電梯門打開,一臉鍋底黑的廖得水正站在外麵,陰森森地盯著電梯裏的陶金鑾和探頭探腦的祝一凡。
    剛才的話,顯然一字不漏全聽見了。
    在這片詭異的綠光中,祝一凡的心跳聲如擂鼓,他仿佛清晰地聽見了一聲來自虛空的、冰冷機械的宣判,帶著廖得水那獨有的陰沉腔調:【滋滋…係統過載…廖得水心靈法庭最終裁定如下:陶金鑾,死刑(立即執行)。祝一凡,死緩(煎熬執行)。】
    幽閉。窺伺。噪音。判決。
    祝一凡深吸一口氣,他像一顆被強行壓緊後又猛地釋放的炮彈,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速度之快,帶起一股小型旋風,將陶金鑾那尚未消散的蒜腸味遠遠甩在身後。
    逃!必須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越快越好!腳下生風,他衝向車庫入口的昏暗光線,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