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完美陷阱

字數:4658   加入書籤

A+A-


    祝一凡心懷重負,驅車穿越大隊那幽暗的門扉,一頭紮進體育館內燈火通明的球場腹地。
    那一刻,心頭積壓的陰霾仿佛被這片人造小太陽烤得滋滋作響,暫時縮回了角落。時針才剛蹭向六點半,離球賽開場尚有光景,場內空曠得像剛被掃蕩過,人影寥落,正好供他獨享這份昂貴的“心靈桑拿”。
    夜幕低垂,城市被裹進一層灰撲撲的毛毯裏,唯有此處,燈柱如林,強光把草皮都灼出了幾分廉價的塑料感,活像荒漠裏一座由電力驅動的海市蜃樓。祝一凡癱坐在光暈裏,骨頭縫都透著下班後的酥軟。內心深處有個疲憊的聲音在循環播放:‘人呐,總得有個合法合規的愛好當避風港,不然怎麽把自己和外麵那個比期貨市場波動還大的世界隔開?’ 尤其是想到某些‘大宗商品’往事,這光就顯得格外珍貴。至少它照不進十多年前那些藏著十億美金秘密的集裝箱陰影裏。
    不多時,吳定波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就咋呼開了,身後跟著跺湖家裝圈裏的傳奇人物三多。
    他一眼瞧見祝一凡這個“遲到專業戶”竟破天荒頭一個杵在那兒,還擺出副參禪悟道的姿態,樂了:“喲嗬!一凡?擱這兒cosplay少林掃地僧呢?沐浴聖光,給蚊子界的KPI做慈善?”說罷,吳定波晃悠到他身側,跟甩暗器似的拋過去一根“大龍”煙,“幹嘛呢?魂兒讓海‘關’稽查給緝拿了?我教你的那招‘換家計劃’不靈光了?”
    祝一凡吐了口煙圈,煙霧繚繞中透著一股被生活揉搓過的滄桑:“挪了,挪得堪稱驚豔。對方那叫一個喜上眉梢。”
    吳定波的表情瞬間如中大獎,還是免稅的那種,巴掌拍得啪啪脆響:“嘿!這就對了!趁熱打鐵,趕緊的,給‘媚眼姐’撥個電話邀功!這聯絡通道不就重新疏通了嗎!比當年理順某些‘海上物流通道’還絲滑!”
    “你這邊有物流入‘關’,人家才可以啟動監管嘛!”
    祝一凡眼皮都沒抬,悶聲道:“省了吧。她的雷達比你想象的靈敏百倍,電話早打過來‘親切關懷’了。”
    “老祝,危矣!你現在是愛屋及烏啊,遣詞造句都不忘捎帶個關字打頭的成語!”
    許多一怔,喃喃道:“你們倆拚遣詞造句呢,我怎麽聽到了無數個‘關’字。”
    “哈哈!瞧瞧!這不巧了麽!”吳定波一拍大腿,一副“老子混江湖時你小子還在玩泥巴”的得意,“那句話咋說的來著?真正的頂級獵手,出場造型往往都是無害的小白兔!高,實在是高!”
    “波神…”祝一凡揉了揉太陽穴,一臉費解,“不過就是個板凳位子!至於搞得跟上世紀九十年代搶碼頭似的,非得寸土不讓、刀刀見血?”
    吳定波“嘖”了一聲,嫌棄地剜了他一眼,幹脆一屁股在祝一凡旁邊的塑膠地上坐下,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旁邊正撓頭憨笑的三多:“老弟,知道這位爺是誰不?”
    祝一凡順著手指看過去,懵了:“啥玩意兒?這不三多麽?難不成他還有個失散多年的兄弟叫‘四筒’?”
    “瞎!他身份證上叫啥不重要!”吳定波一揮手,斬釘截鐵,“江湖人稱:‘八萬’!懂嗎?當年咱女神玉手一指:‘三多啊,我那新巢缺個靈魂注入…’ 好家夥,這位爺二話不說,前前後後往裏墊了八個達不溜!女神主打一個心安理得。他呢?壓根沒琢磨過催債。她呢?壓根沒盤算過償還…這是他們之間超越銅臭的、神聖的、你情我願的戰略默契!懂了嗎?”吳定波唾沫橫飛,宛如在揭秘驚天秘聞的冰山一角,“靈魂裏要是真住進一個人,她身上就自帶一個無形的估值標簽!你心裏門兒清,她心裏也跟明鏡懸空!你以為她真在乎那個破座位?No!她在乎的是她那塊在你心版上‘金字招牌’的含金量!那是底價,是底線,是信用評級!懂?能降嗎?降了那不成‘跳樓甩賣’了?信用崩塌懂不懂?比當年你們經手那十億美金的‘信譽雷暴’還駭人!”
    “什麽10億美金?淨扯淡!”祝一凡被這通混雜著“江湖切口”、“經濟玄學”和“懸疑大片”的歪理邪說砸得頭暈眼花,下意識撓了撓頭,心底卻莫名竄起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得虧有吳定波這神來之筆,不然和關青禾之間那扇本就吱呀作響的“友誼之窗”,怕是要徹底焊死鏽蝕。
    吳定波看著他這副魂遊天外的呆樣,恨鐵不成鋼地苦笑:“你丫也是個極品!好不容易從圍城裏放出來喘口氣兒,轉頭又一頭紮進‘情感高杠杆操作’的驚濤駭浪裏了。哥真是…羨慕得吉爾疼啊!起來起來!換戰袍!今晚戰略目標明確:把球當成那些勞什子煩心事兒,往死裏蹂躪!不談風月,不論情愛,踢它個六親不認,踢它個混沌初開!”
    站在一旁的三多(或者說八萬?),接收到祝一凡投來的混合著同情、震驚以及一絲隱秘敬佩的複雜目光,慌忙挺直腰板,一本正經地舉手補充說明,試圖挽回點“大債主”的尊嚴:“咳咳,那個…修正一下啊,沒八萬了!她去年…呃…象征性地…回血了五千。目前淨負債是……七萬五整!”
    他強調了一下那個“整”字,精確得如同在簽署審計報告。
    吳定波剛醞釀起的踢球豪情瞬間破功,笑罵聲幾乎掀翻頂棚:“滾犢子!你這賬算得比海關核彈罰單還錙銖必較!趕緊給老子熱身去!”
    2、
    球賽後數日,吳定波的電話追了過來,背景音裏夾雜著徐萍脆亮的嗓音:“老祝!周末空出來沒?徐萍發話了,必須聚聚!新開的‘雲水謠’,你師姐包廂都訂好了,說專治各種都市空虛綜合症!”
    祝一凡剛衝完澡,毛巾搭在肩上:“行啊,正好鬆快鬆快。”
    電話那頭似乎換成了徐萍本人,帶著不容置疑的爽利:“一凡啊,就這麽定了!對了,記得帶個女伴一起來啊,熱鬧熱鬧!”她頓了頓,語氣帶上點促狹的威脅,“你要是不帶,我可就把我那位‘尬聊天後’閨蜜隆重推出了啊!上次她把相親對象聊得當場要求AA製還打包了人家沒動的甜點,你可想清楚了!”
    祝一凡拿著電話,水滴順著發梢滑落。女伴?這個詞在他腦海裏盤旋片刻,一個名字幾乎是下意識地浮上來:青禾。他清了清嗓子:“成,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指尖在聯係人列表“關青禾”的名字上懸停了幾秒,才按了下去。
    電話接通,關青禾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恰到好處的慵懶:“喂?祝主任,有何指示?”
    “…周末有空嗎?吳定波兩口子組了個局,在‘雲水謠’。徐萍特意交代,讓帶個伴兒。”祝一凡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常。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瞬,隨即是一聲極輕的笑,像羽毛拂過:“哦?萍姐的局啊…行呀,正好周末沒什麽安排。”
    她答應得爽快,聽不出多餘的情緒。
    周末,“雲水謠”包廂內燈光暖昧,菜香氤氳。祝一凡帶著關青禾推門而入時,徐萍立刻像一陣熱情的旋風般迎了上來。
    “哎呀!這就是青禾吧?總聽一凡提起你,今天可算見著真人了!”徐萍滿臉熱情洋溢的笑容,親熱地拉起關青禾的手,從頭到腳飛快地打量了一遍,眼神銳利卻包裹在笑意裏,“瞧瞧這氣質,這身段兒,怪不得把我們一凡迷得…哦不,是吸引得五迷三道的!快坐快坐,就當自己家一樣,別拘束!”
    她拉著關青禾坐在自己身邊,又是遞熱毛巾,又是夾菜,嘴裏機關槍似的沒停過:“嚐嚐這個菌王湯,鮮掉眉毛!青禾你在哪兒高就啊?平時喜歡做什麽?我跟你說,一凡這個人啊,別看悶葫蘆似的,其實心細著呢,就是有時候軸…”她妙語連珠,把場麵烘托得極其熱鬧融洽。
    關青禾應對得體,笑容溫婉,話不多,但總能適時接住徐萍拋來的話題,既不搶風頭,也不顯冷場。
    她偶爾瞥向祝一凡的眼神,帶著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調侃。
    吳定波在一旁和祝一凡碰杯,擠眉弄眼,用口型無聲地調侃:“行啊老祝!段位不低!”
    飯局在徐萍主導的熱絡氣氛中走向尾聲。祝一凡起身去結賬,關青禾也禮貌地表示去趟洗手間。厚重的包廂門剛在祝一凡身後合上,裏麵徐萍臉上的笑容就像被按了開關,“唰”地一下消失了。
    吳定波正剔著牙,見狀一愣:“怎麽了老婆?剛才不還挺高興的?”
    徐萍抱著胳膊,身體微微後靠在椅背上,眼神銳利地投向門口方向,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剛離開的那抹身影。她壓低了聲音,剛才的熱情如火瞬間冷卻成冰,吐出幾個字,清晰得像淬了毒的針:
    “吳定波,你提醒點祝一凡。那個女人…很危險。”
    吳定波手裏的牙簽掉了,一臉愕然:“啊?危險?看著挺好啊,溫溫柔柔的,哪危險了?你不挺喜歡人家的嗎?剛才聊得不挺好?”
    徐萍沒看他,目光依舊沉凝,嘴角甚至勾起一個沒什麽溫度的弧度:“就是因為剛才‘挺好’,才危險。她那潭水,深著呢。祝一凡那條小破船,怕不是她的對手。”她拿起桌上的果汁杯,慢慢地晃了晃,看著裏麵晃動的液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精心算計過的陷阱。”
    “完美也不好?”吳定波看著妻子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情,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包廂裏隻剩下空調輕微的嗡鳴,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飯菜香氣,對比著徐萍這句冰冷的判詞,顯得格外突兀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