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權利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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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牟大海的身影,如同滴入濃墨的清水,無聲無息地溶解在鬼市這片光怪陸離的泥沼之中。空氣裏彌漫著陳腐的銅鏽、劣質熏香與電子元件過載的焦糊味,混雜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墮落氣息。
交易的竊竊私語在扭曲的霓虹燈影下流淌,每一句話都像淬毒的暗器。他放慢呼吸,心跳與腕表秒針的微顫共振,指尖在布滿油膩汙垢的終端機鍵盤上無聲敲擊,每一個字符的輸入,都像是在深淵邊緣試探。曆經無數次如履薄冰的周旋,在酒吧後巷,一條堆滿廢棄服務器殘骸、散發著冷卻液惡臭的逼仄甬道盡頭,那扇偽裝成老舊配電箱的鐵門背後,歸墟服務器的幽藍冷光終於刺破偽裝,如同沉睡巨獸睜開了一隻冰冷的電子眼。*
情報,帶著深淵的寒意與致命的誘惑,被他用最古老最無法追溯的方式,送了出去。他知道,這不是功勞簿,而是一張投向未知風暴的船票。
目的地,是關子沐的案頭,亦或是地獄的入口。
2、
牟大海是多麵諜,他既是關山曾經的司機,與政壇的那一群人稱兄道弟;也是聶風雲和嚴格的警方臥底,也是費青雲在鬼市招攬的人才之一,甚至,在交警隊開車的身份,也是鬼市幫他弄的,目的自然是為了反臥底警方。
這次歸墟服務器的找著,給他性格裏正義的那一麵上了大分。
當那張承載著“歸墟”坐標的字條,帶著鬼市特有的潮濕與陰冷氣息,悄然躺在關子沐光潔的桌麵上時,它更像一張來自幽冥的催命符。
關子沐,這位素以機敏著稱的幽靈獵手,一手創造了鬼市的大數據傳奇:幽靈衛隊。他的指尖剛觸及那冰涼的紙角,心頭竟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是獵物即將手到擒來的興奮,還是風暴來臨前不祥的預兆?這情報的路徑過於“順利”,順利得如同精心鋪設的流沙。一絲疑慮如毒蛇般纏繞上他的神經,但行動的指令已然下達,追索“歸墟”的執念壓倒了一切。他踏入了預設的棋局,踏入了一個以“真相”為誘餌的環環相扣的死亡陷阱。
“有人在追蹤我們的服務器,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正好,我們的刀頭好久沒沾過人血了…”
紅鼻子殺手組織的獠牙,在陰影中早已饑渴難耐,瞬間亮出鋒刃。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屏幕上閃光的亮點吞沒。
關子沐沒有通知他的明麵搭檔祝一凡,他的每一步閃避都踩在刀尖,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腥味。
死亡的低語,近在耳畔。
3、
就在關子沐的視野被絕望的猩紅浸染,以為終點將至的刹那,一道身影撕裂了凝滯的殺機。
祝一帆,宛若劃破漫長黑夜的第一縷破曉之光,帶著義無反顧的決絕,悍然切入戰圈。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精準、迅猛、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致命槍彈中殺出一道生路。
飛刀與子彈碰撞的錚鳴如同地獄的喪鍾被強行打斷,血珠飛濺,染紅了他緊繃的側臉,卻澆不滅他眼中灼灼燃燒的守護之火。
他一把拽住幾乎力竭的關子沐,“走!蠢貨,你和那肖綽一般蠢,居然信那鬼市的信息!”低吼聲穿透死亡的喧囂。子彈的呼嘯聲在身後不甘地嘶鳴。
他們跌入一條更深的暗巷,紅鼻頭緊追不已,卻不幸遇見了一隊鐵騎烏拉烏拉地開著警笛經過,隻能收手,祝一凡和關子沐這才暫時甩脫了窮追不舍的死神陰影。
得到顧蓉蓉緊急消息,將鐵騎引入這條道路的張明在遠處長籲了一口氣。
喘息未定,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驚魂甫定,目光碰撞,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是立場與信念的無聲交鋒。
4、
關子沐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抹去嘴角的血漬,眼神複雜地看向祝一帆:“老祝…你為什麽會出現?”
祝一帆的目光迎上,沒有閃躲,隻有坦蕩的銳利:“道義所在,我們是搭檔,你不該被送走,當成祭壇上的犧牲品。”
“犧牲?那要看值不值得。”關子沐嗤笑一聲,帶著一絲自嘲與不甘,“‘歸墟’的坐標就在眼前,那是藏著這座城市所有肮髒秘密的黑匣子。為了撬開它,粉身碎骨又如何?你有理想,心存正義,而我,隻想為我的妻兒報仇。祭壇?不,那是戰場!是證明我還不是行屍走肉的戰場!”他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火焰,那是對“真相”不顧一切的渴望。
祝一帆沉默片刻,巷口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 “子沐,你即便報仇,殺了陷害你家人的那一群人,也隻是動了一個小小的角落,遠沒有揭開那碩大的冰山,真正的破局,是讓對方窮途末路,永不能作惡,而不是隻為點燃自己照亮一小塊汙穢之地的墓碑。”
關子沐身體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祝一帆繼續道,語氣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追求的那種結束,太飄渺,像煙霧,握不住,卻足以壓垮所有關心你愛護你的人。子沐,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是生我們養育我們的徒弟,那些活生生喘著氣、會哭會笑的人,是我們的親人、朋友、兄弟,愛人,他們麵對的黑暗,才是真實的磐石。‘歸墟’是罪惡的源頭沒錯,可為了一個冰冷的服務器,把血肉之軀碾碎成通往它的鋪路石,值得嗎?”他向前一步,直視著關子沐動搖的眼神:“你說我是最後的理想主義,那我就告訴你什麽是理想主義、真正的理想主義,不是在雲端築塔,而是在泥裏種花。哪怕隻開一朵,它對抗黑暗的方式,也是帶來生機,而不是同歸於盡的毀滅!活著,清醒地活著,守護能守護的,改變能改變的,這才是我們對抗這片混沌最堅實的錨點,也是我們…成為破局地圖一部分的真正緣由。”
關子沐張了張嘴,想反駁,祝一帆那關於“飄渺之煙”與“磐石之重”的比喻,像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信念的核心。火光在他眼中明滅不定,理想那華麗而虛幻的外殼,在祝一帆沉甸甸的現實質問下,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巷外的風灌進來,帶著一絲涼意,也吹散了激戰後的血腥。一場關於靈魂重量的交鋒,在這短暫的喘息中,勝負未分,卻已留下深深烙印。
“祝一凡,你丫的不當一個演說家,可惜了!”
“我的演說對象並不多!還講究一個可行性。”祝一凡嘴角一歪道:“因為我是水瓶座,厭蠢!”
“老祝,我要加入你的網俠聯盟。”關子沐很認真地伸出了手。
祝一凡點頭:“那得通過我的考核!”
“什麽考核?”
“CFM,沙漠灰地圖單挑…”
“走!誰怕誰…”
5、
天行路12號六樓,交警大隊辦公室內。
關青禾指尖滑過卷宗冰冷的紙頁,動作精密如校準過的儀器,在萬籟俱寂中梳理著無形的秩序。一片陰影驟然覆壓而下,瞬間割裂了稀薄的光線。
她猝然抬頭,正撞進祝一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眼底,暗流洶湧,是她全然讀不懂的淵藪。色倏然從她臉上褪盡。她幾乎是彈身而起,椅腿在寂靜中刮擦出刺耳的銳響。
她的目光如探針,細細梭巡過眼前男人略顯鬆弛的輪廓線。關青禾的唇邊,終於徐徐綻開一抹久違的、溫柔至虛幻的笑意。那笑意恍如春日初融的薄冰,剔透晶瑩,卻絲絲沁著凜冽寒氣:“稀客啊,老祝!你居然…還記得回來。”
麵對這個自己動了心的女子,與關子沐鏖戰一夜CFM的祝一帆喉結艱澀地滾動了一下。
沉默,如冰冷的巨石,轟然橫亙在兩人之間。
這兩年來,他試圖拆解眼前的女人:這笑容,是昔日傻白甜殘存的幻影?還是她身後那間幽深密室、重重暗鎖所投射出的冰冷偽裝?她的錨點,究竟泊在哪個陣營的渡口?為什麽這般美好的女子,竟然如此深不可測。
“隔牆有耳,我們外麵說。”關青禾的聲音清冷,斬斷了他紛亂的思緒。她率先轉身,高跟鞋叩擊地麵的回響,一聲聲,敲打著空曠長廊壓抑的寂靜,向著盡頭那片更深沉的陰影走去。
甫一站定,她便單刀直入,目光如探針直刺對方眼底:
“老祝,你和聶哥…見過了?”
“你一直都知道真相:聶風雲沒有死,”祝一帆默然頷首,並無遮掩:“所以,這八年,你們有聯絡。”他的視線鎖著她側臉的剪影,“他是你生活裏始終驅不散的陰翳。那間單身公寓,其實是你為他留的永不熄滅的燈塔,是嗎?”
“是!”
關青禾的回答斬釘截鐵,毫無迂回,有違她一向的討好型人格。
她的字句如冰錐,銳利地刺穿沉悶的空氣。
祝一帆胸腔深處仿佛被那無形的冷冰錐狠狠紮了一下,沉沉下墜。然而出口的聲音,卻奇異地平如止水:“那麽,青禾,我是什麽?一個填補空白歲月的消遣玩偶?還是你們龐大棋局裏,一枚從落子起就注定了…要送死的過河卒?”
“隨你解讀。”關青禾出門的那一刹那應該就想到了如何應答,她薄情的視線投向窗外鉛灰色的天穹,語氣輕飄如一片墜落的羽毛。
“多問一句,”祝一帆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如果非要二選一,你指尖落下的那顆棋,從來…就不是我,對吧?”
沉默如鐵壁,轟然築起,冰冷地隔絕了兩人之間最後一絲尚存的暖意。
“青禾,你放心!”遠去的祝一帆駐足,留下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而空曠,仿佛穿透了一層厚厚的時光之牆,“我們本就是無心插柳的偶然。就像當初踏入這片交警大院,亦非我堅定的選擇。我就如同墜入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夢,但是我比誰都清楚,對於這天行路而言,我終究…隻是個過客。會在某個毫無預兆的清晨,如同消散的霧氣般,無聲離去,不再歸來,也…永不再攪擾你的世界。”
他回眸的目光沉靜如水,帶著一種勘破宿命的釋然,那釋然卻沉重得如同山巒。
6、
關青禾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下意識地,向後拉開一個冰冷而精確的安全距離,往昔的親昵蕩然無存。
她忽然側首,吸了吸鼻子,動作帶著一種突兀的、近乎獸類的警覺與狐疑:“等一下,老祝,你身上…藏著股味道。”
“啥?”祝一帆心頭猛地一沉。
“有點像…肖綽常用的那款COCO…”關青禾輕聲細語,隨即又像自嘲般極輕地嗤笑了一聲,“嗬,我多慮了。這三天一見著她,就沒聽她嘴裏蹦出你半個好字。她還說你的麵相…”
“我的麵相如何?招她惹她了?”祝一帆目光如炬,瞬間鎖住她,一股被冒犯的戾氣油然而生,“那個神婆又嚼了什麽舌根?”
“她說你麵帶桃花劫煞,將來…”關青禾唇角微揚,眼底卻寒潭無波,“怕是難逃死在女人肚皮之上的宿命。批判得夠狠。不過,我不在意。綽綽就是這副性子,一眼斷生死。第一眼被判了死刑,縱是九天神佛下凡,也難…入她法眼分毫。”
祝一帆內心OS:嗬,你可拉倒吧。你可知就在幾個小時前,在你的公寓,正是這位惡語相向的神婆將我強行占有?那狂野的氣息此刻仿佛還黏附在皮膚紋理間,與這危險的COCO香氣無聲纏繞。
關青禾雖垂著眼瞼,避開直視他的表情,大腦卻如同超負荷運轉的精密陣列,瘋狂解析著他每一絲眼神,每一縷氣息背後潛藏的密碼。她深深歎息一聲,那歎息裹挾著決堤般的疲憊:“其實,老祝,我和聶哥…早已是斷線的風箏。在他心中,終究…唯那盤天下之局為重。”
祝一帆腦中瞬間閃過張明對聶風雲那番聖徒與瘋子結合體的剖白,忍不住追問,聲音低沉:“青禾,在你心裏,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比你好的人!”
聞言,祝一凡身體和麵色同時又是一僵。
“吃醋了?”關青禾側過臉,嘴角勾起一絲俏皮的弧度,眼中卻無絲毫漣漪,“怎麽?臨陣磨槍,要探探敵方主帥的虛實深淺?”
已經說開了,祝一帆也就釋然了,他也一本正經:“是!作為情敵,怎麽地也要對上生死一掌的。我得掂量掂量他內力幾何?會不會一掌把我給振飛出局。”
關青禾的目光飄向窗外更深的灰霾,聲音帶著穿透時光屏障的徹骨寒意:“他嚒…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當年追我如是;麵對他那宏圖事業更甚。這條鐵律,早已融入他生命的血脈,刻骨銘心。”
這評價竟與張明的剖析如刀吻合,驚濤在祝一帆心頭驟然掀起,一個壓抑已久的問題衝口而出:“那麽…我呢?在你心裏,我又如何?”
關青禾倏然轉身,目光第一次毫無保留地落在他臉上,清澈而複雜:“老祝,你就像驚濤駭浪中突然闖入的一葉孤舟。”她的聲音帶著奇異的溫度,“你逆流而上,劈開混沌。是一個孤勇者,讓人忍不住為你懸心吊膽…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這片沉淪無助的汪洋裏,你是唯一能讓人抓住的、不會傾覆的錨點,也是焦點。這就是我,崔媛媛,或許還有更多人,目光總是不自覺被你牽引的原因。”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重若千鈞:“在你身上,有這濁世裏…近乎絕跡的絕對安全感。”
“崔媛媛?”祝一帆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意外的名字,心髒像被無形的手驟然攥緊。
“是,那束狂野恣意的罌粟花,”關青禾的語調微妙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在你心田的某個角落,也占據著…不小的一方沃土,對嗎?也許,她比我更加適合你。”
祝一帆點頭,沒有對上謊言。
崔媛媛,一個可憐又令人心悸的女人,她身上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他深知,正如關青禾所言:她是罌粟,也是瞬息絢爛的野菊,刹那芳華,都與永恒無關。
見他有些愕然,關青禾忽然輕輕一笑,笑容裏盛滿了洞察世情的狡黠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是不是覺得她身世飄零如同斷梗浮萍,激起了你胸膛裏無處安放的…那種荒謬的救世父性?”她話鋒陡然急轉,眼神銳利如手術刀,直刺祝一凡的靈魂深處:“其實…在那盤籠罩一切的巨大棋局裏,她的位置,遠比你天真想象的…要關鍵致命得多!”
7、
就在此刻,“轟隆!”一聲,刺耳的手機鈴聲與天際炸裂的驚雷同時爆響。
狂暴的聲浪瞬間撕裂凝滯的空氣。關青禾閃電般接通,壓低的聲音繃緊如弦:“綽綽?!什麽?你還在湖跺?!”
窗外,積蓄已久的洪荒之力終於傾瀉。
暴雨如決堤的天河,密集的雨點瘋狂抽打著玻璃,發出天罰般的鞭笞巨響,仿佛要將這汙濁的塵世徹底滌蕩、撕裂。
而在這座鋼筋水泥叢林幽暗的腹地深處,無數被精心掩埋滋生於黑暗的秘密,如同嗅到血腥的貪婪毒蛇,在蛛網密布的城市血脈中瘋狂遊躥、集結…它們蟄伏著,隻待這場末世般的暴雨衝垮堤防,便會裹挾著積攢了太久的汙穢與罪惡,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出地底,將那看似固若金湯、實則早已被蛀空的權力堡壘…無情地啃噬、瓦解,最終轟然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