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晨光微熹
字數:5294 加入書籤
在醫院住院是風平浪靜,出院之後是一片風雨飄搖,祝一凡看著自己手中的銷假單,大搖其頭。
此刻,手機屏幕在黑暗中明滅不定,“肖綽”兩個字像一柄懸在蛛絲上的薄刃,隨著震動頻率輕輕搖晃。祝一凡盯著那個名字喉結不斷滾動:不是說好相忘於江湖麽?為何這女人的電話和打擾,比忘情水還纏綿不絕?他掐滅煙頭的動作帶著狠勁,仿佛要一並掐斷心底那點不該有的念想。
不管了,先看看她怎麽說。祝一凡一咬牙接通電話。
“老祝,”肖綽的聲線慵懶地穿透聽筒,帶著一絲黏稠的甜意,像裹了糖霜的刀鋒,“電話響到第九聲才接…嘖,你這磨蹭勁兒倒是頗具海王風範,是在魚塘裏挑揀今晚翻誰的牌子麽?”這調侃如同溫水,猝然澆在他緊繃的神經上,瞬間激得他後背的冷汗浸透了襯衫。“我呢,將紅鼻頭的錢鵬給抓獲了,本來該拍拍屁股回總部領賞的,可惜呀,”她的聲音驟然降溫,冷冽如冰錐,“我肖綽行走江湖,向來信奉一條: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把絆腳石碾成齏粉。所以,這幾天也沒閑著,順著錢鵬這根藤,把你們湖跺最負盛名的黑惡勢力:鬼市”她刻意頓了頓,吐字清晰,“給掀了個底!朝!天!”
她的敘述平靜得如同在點評午後的一場陣雨。然而,越是平靜的水麵,越能吞噬巨輪。祝一凡心尖不由自主地一顫:這女人…可怕!
“除了差點逼瘋那個高娟,”肖綽話鋒一轉,帶著貓捉老鼠的戲謔,“還有個…意外驚喜,想不想開開眼?”
祝一凡心知肚明,“不想”二字出口,便是自絕生路,更可能引來這睚眥必報小女人的雷霆手段。“願聞其詳。”他沉聲道。
她輕飄飄拋出一枚炸彈:“有人搭上鬼市的線,重金懸賞:查你和你的關青禾。”
祝一凡瞳孔劇震。指間香煙被硬生生拗斷,滾燙的煙絲簌簌灑落,瞬間在製服褲管上烙下焦黑的印記。“鬼市查我,這不牛刀殺雞麽?”他聲音低沉,強行點燃新煙,深吸一口,濃霧裹住翻騰的驚濤,“先排除聶風雲那條毒蛇!難道是…”
“省省吧!”肖綽嗤笑,“蛛網上的飛蟲,總以為看清了蜘蛛,殊不知暗處的螳螂磨刀霍霍。和那個人渣沒關係。委托人還算師出有名:魏一笑,關青禾戶口本上那位擺設。他攀上錢鵬,砸錢給鬼市,就為搜羅你倆勾搭成奸的鐵證!”
“以鬼市驚天地泣鬼神的手段,拍到了什麽?”祝一凡吐出的煙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戰栗。
“本來...”肖綽拖長了調子,惡意滿滿,“空空如也!”
“本來?”祝一凡夾煙的手抖了一下,煙灰簌簌而落。
“沒錯,你們的保密措施勉強及格。但是,”她刻意拉長尾音,像欣賞獵物徒勞的掙紮,“你們命裏有個天煞克星。他在關青禾那間燈塔公寓裏,裝了可不止一個眼睛。嘖嘖,拍了不少你深情款款登門拜訪的愛情片呢…幸虧床頭那個被你誤打誤撞廢了,不然…”她輕笑一聲,淬著冰渣,“你祝一凡的大名,今早就能榮登紀委的學習材料新編了。”
魏一笑?
祝一凡腦中嗡鳴。那個幾乎被遺忘的影子…竟在背後捅刀?!若再加上聶風雲暗中煽風點火…一念之差,即是深淵!他原以為交警隊暗流洶湧已是全部戰場,卻不料整個棋局早已鋪開,自己困守的不過是邊緣一角。肖綽的話如冰錐刺骨,魏一笑這條冬眠的毒蛇,竟能隱忍至此。這種無聲的惡意,比聶風雲的鋒芒更令人毛骨悚然。後怕的冷汗浸透內衫,這致命漏洞若非肖綽點破…他強迫自己冷靜:肖綽掃蕩在先,魏一笑動作滯後。這意味著,對方握住的鐵證尚未成形,鬼市那無處不在的歸墟監控幽靈,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脖頸,直到聽見所有監控已被老娘物理超度,他繃緊的脊背才稍稍鬆懈,仿佛卸下千斤重鎖。
掛鍾秒針沙沙作響,如同催命符。
祝一凡緩了口氣:“肖…大美女,錢鵬手下…還吐了些什麽?”
“他說,昨天上午,他跟蹤關青禾去了趟湖跺郊外的度假山莊…”肖綽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玩味,“意外地,錄到些…有趣的畫麵…”
祝一凡心弦驟然繃緊,脫口而出:“昨天上午?!那我根本不在場!”
“哦?”肖綽的語調瞬間降至冰點,“那我倒要好好鑒賞一番了。視頻在內存卡裏,他人慫了,把卡貢獻出來。我的人,正快馬加鞭給你送驚喜呢。”
“肖綽!”祝一凡聲音繃得像即將斷裂的弓弦,目光死死鎖住手機屏幕,仿佛要穿透電波,“你的人…動過那張卡沒有?”
聽筒裏傳來一聲極輕、卻帶著危險氣息的歎息:“暫時還…沒有。我下了死命令:卡,原封不動,任何人…”她舌尖卷著秘密兩個字,仿佛在品嚐毒藥,“都…不準碰。”
祝一凡暗自鬆了口氣,強扯出輕鬆笑意:“多大點事兒,成年人的世界,誰沒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秘密,探究這些,純粹無聊!”
“嗬,老祝,”肖綽的笑聲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口是心非的極致就是你這樣的。人呐,最想窺破的,恰恰是沾著自己情人衣角的…那些小秘密,不是麽?” 她語氣陡然一收,不容置疑:“我改變主意了,十五分鍾後,我的車將在交警大樓後巷。來不來,隨你。”電話瞬間掛斷。
這十五分鍾,如同在燒紅的鐵板上赤足行走。肖綽的手下準時現身,遞上那張小小的黑色方塊。祝一凡看著她,眼神複雜,竟不自覺地泄露出一絲近乎脆弱的祈求。
肖綽接過那張小小的黑色方塊,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目光卻在祝一凡臉上逡巡,捕捉著他每一絲細微的緊張。忽然,她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弧度,指尖發力,“哢嚓!”一聲脆響,內存卡在她指間應聲斷為兩截。隨即手腕輕揚,兩片殘卡劃出冰冷的弧線,無聲沒入路旁幽暗的灌木叢深處。
“肖綽…你玩我?!”祝一凡的怒吼壓抑著被戲弄的怒火與難以置信。
冷麵寒霜的肖綽卻猛地俯身,帶著一股凜冽的香風逼近,冰冷的指尖猝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自己眼中燃燒的寒焰:“不,是我被你玩了!祝一凡,讓你雲端下不來,這正是你玩弄我的代價!”
話音未落,她撤回手,腰肢發力,狠狠一腳踹在他胸口。
“砰!”巨大的力道將他直接踹飛出敞開的車門,狼狽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車門冷酷地合攏,引擎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暗紅色的尾燈如同撕裂夜幕的兩道血痕,瞬間絕塵而去,隻留他躺在飛散的塵埃中,獨嚐這被碾碎的驕傲與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
回到大隊,祝一凡深陷沙發,煙一支接一支。煙霧繚繞,思緒如沸水翻騰。
“視頻?真有其事還是肖綽的攻心毒計?從頭到尾,這電話就是個陷阱?隻為在我和青禾之間,種下猜忌的荊棘?”祝一凡想到自己和關青禾若即若離的關係,心道還有挑撥的必要麽!
“聶風雲?”
當電話再次響起,祝一凡把玩著打火機,哢嗒的火苗映著他眼底的寒霜,“喪家之犬也有臉來電?”
“為何不能?”聶風雲的聲音透著一種奇異的輕鬆,甚至帶著低笑,“失算了啊,沒想到你的新歡帶著省廳特警殺了個回馬槍,鬼市差點就隻剩下鬼了。這女人…潭深千尺。祝一凡,我打賭,你那點斤兩,必然扛不住她的滔天巨浪。”
“你才浪!你全家都浪!”祝一凡氣極反笑:“聶風雲,你是不是有病!老子不是你這種時間管理大師!也從沒想過要搞定她那個瘋婆子。無論是你還是她,都不適合我。”
“老祝,你這人開不起玩笑!言歸正傳!”聶風雲語氣一沉,“想不想…渾水摸魚,發一把財?”
“渾水摸魚?”祝一凡心念電轉,“說!你這個渣渣又挖了什麽坑?”
聶風雲沉吟片刻道:“我知道高娟的藏身之所。你們替我料理了她,我…把關青禾昨天去神秘山莊的視頻,雙手奉上。”
肖綽沒有撒謊,真有視頻?!祝一凡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毒蛇噬心:難道肖綽和聶風雲…早已暗中勾結?這從頭至尾,竟是一個為他量身打造的連環殺局?
聽聶風雲說完滴水不漏的計劃,祝一凡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棋子都擺好了,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他的聲音裏浸滿了棋子的疲憊與自嘲。
“不是針對你,是為你著想!”聶風雲的話帶著毒蛇般的嘶嘶涼意:“我也是被逼無奈。高娟,不應該是她這一脈的人太強了,牢牢掌控著整個湖跺的鬼市,這十年,她就是湖跺地下世界的無冕女王。有她的掣肘,我的任務寸步難行。隻能…借你祝一凡這把妖刀了。”
“借刀殺人?你倒是坦蕩得令人發指。”祝一凡邊點頭,邊語帶譏諷。
“那是自然,”聶風雲坦然道,“我是真小人,終做不了那道貌岸然的令狐衝。老祝,你會發現的,這世道,偽君子遠比真小人可怕。”
祝一凡沒有理會他,而是掏出電話撥通了鄭錚的號碼。那邊聽完,沒有半分猶豫:“有把握!?行,我讓湖跺刑偵大隊配合國際刑警們的行動,一舉端掉那個鬼市毒瘤。” 短暫的沉默後,鄭錚的聲音變得異常凝重:“不過,一凡…你知道高娟和費剛的關係麽?”
祝一凡茫然地搖搖頭。
鄭錚說:“你小子一直都在刀尖上跳舞,好在運氣尚可...他們是半路夫妻。還有…費青書,是高娟的養子。現在,你該明白鬼市為什麽對你一直特別關照了吧?於公,你是我線上的兵,費剛自然視你為眼中釘;於私…你和費青書那點梁子,也足夠點燃高娟護短的怒火。所以…鬼市動作不多,對你還是手下留情了。”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那份沉重的潛台詞已如巨石壓下。
祝一凡抬手擦了擦額角瞬間沁出的冰涼汗漬。信息的不對稱,是戰場上最致命的流沙。若自己繼續這般單槍匹馬,蒙頭硬闖…結局恐怕隻有一個:身死道消,屍骨無存。他望向窗外,天際已滲出慘淡的魚肚白,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交警大樓冷硬如鐵的棱角。
此刻,這座他曾倚為屏障的堡壘,在他眼中竟如同一張巨大蛛網上搖搖欲墜的露珠,隨時會在刺目的天光中蒸發殆盡。心中一個聲音道:再堅固的堡壘,若根基蝕空,也不過是等待坍塌的沙塔。
晨光熹微,卻照不亮他眼底翻湧的越發濃重的陰霾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