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渾濁波濤
字數:6316 加入書籤
1、
雨幕如織,將湖跺市籠進一片氤氳的水汽裏。城市的霓虹在濕透的玻璃上暈開扭曲的光斑,像被水稀釋的血跡。張明失蹤已經超過24小時,祝一凡給牟大海打了個電話,聽筒裏傳來雨滴敲擊鐵皮屋頂的雜音。
“大海,我需要你在鬼市的資源。”祝一凡的聲音比雨水更冷。
牟大海壓低聲音,仿佛怕驚動什麽:“沒問題,老祝,你想查誰?”
祝一凡看向手機,屏幕上是張明女兒哭泣的照片,淚水在像素格裏碎成無數光點:“幫我查高娟藏在哪!”
“高姐?”牟大海倒吸一口涼氣,那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查高娟?你不如直接查閻王的生死簿。”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老祝啊老祝,說你什麽好!鬼市雖然遭遇重創,但是根基尚在,否則這高娟也沒這麽容易就被取保了。人啊,要審時度勢,過剛易折!“
祝一凡聽出老友話裏的關切,雨水順著他的眉骨滑下,像一道透明的傷疤:“說答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聲響。“真要查?你給我半個小時!”
後來,牟大海打來的電話有些沮喪,人沒查到,但得到一個意外線索:“聽說明天一早高娟要去寵物店接回她寄養的那兩隻狗。”
“寵物店?”祝一凡眉頭擰成死結。
牟大海聲音裏帶著尷尬:“老祝,你讓我為難了。鬼市查的都是重大信息,這寵物店的信息還真不詳。”
“沒事!你已經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祝一凡掛掉電話,雨滴在手機屏幕上炸開細小的水花。他給金平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我想知道張明的定位。”
金平的聲音透著訝異:“你瘋了,定位自己的同事?”
祝一凡看著雨中模糊的城市輪廓:“張明可能有危險,特事特辦,出了問題算我的。”
金平很快回了電話,背景音裏有鍵盤敲擊聲:“張明關機了,他關機前的定位在汽貿廣場附近。”
“以汽貿廣場為中心,附近有多少個寵物店?”
“大概有兩家,再遠些還有幾家。”金平突然笑出聲,“我去,老祝,你越說我越糊塗。張明和寵物店有什麽交集?你確定沒有在公器私用?”他的聲音突然嚴肅,“我他麽的是在幫你找人,還是在找狗?”
祝一凡呃了一聲,知道金平誤會了,卻沒時間解釋。
湖跺的經濟條件不差,這高娟又向來行事高調,她豢養的狗應該價格不菲,祝一凡看了一下高德地圖,否認了其中兩家平價店,把查詢的重心放在了其中的一家高端寵物店。
背景音裏傳來紙張翻動的沙響,“老祝,你說的那家寵物店...上個月剛死過個寵物醫生。你一個交警去查師出無名。”電話那頭的金平反應很快,說:“要不要我先去一趟?”
“算了!”祝一凡想了想,搖搖頭:“沒立案,你們也不能去,這高娟出自四大法科,精通法律,手下又頗多能人,很可能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還是我去吧,我就裝作一買狗的,打探不出消息就撤。”
祝一凡不知道的是張明就是個拋出的磚頭,對方的目標也許就是他本人。
2、
城市的另一端,差點被張明給點中的高娟麵色陰沉地放下了監聽耳機。
方才,要不是錢惠子在,自己就交代在主場了,這讓高娟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她讓人攔下了救護車,劫持了張明,現在就等“獵物”上鉤。
祝一凡和金平的對話,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得如同在她耳邊響起。她指尖敲擊著昂貴的紅木桌麵,屏幕上是張得祥發來的最後一條加密指令,冰冷而決絕:“不惜代價,攪渾湖跺這潭水。如此,我才能從紀委的咖啡屋裏安然走出來,高娟,我不是放你出來玩的。你的湯勺,必須攪動湖跺那一大鍋的湯。”
“是!張先生!”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刀鋒劃過冰麵。旋即,她的纖手一揮,“滴滴!”技偵的方言私人賬戶立馬收到了一筆錢,20萬對於他來說是一筆巨款了。為了這筆錢出賣個毫無交情的同事祝一凡,對他來說毫無負擔。
看著手機銀行的入賬提示,他諂媚地問:“高姐,還有啥吩咐?”
高娟輕輕搖頭,目光投向雨幕深處。這場遊戲才剛剛開始。
3、
整裝完畢的祝一凡給關青禾打了個電話,說我今天請假,你給我在廖大那邊報備一下。
關青禾顯然有些冷漠,淡淡地回了一句哦,率先掛了電話。
祝一凡一怔,平複情緒用了好幾秒,旋即苦笑,此刻的他才體味了那一句:曾經相愛的人,成為心頭的針。
“祝一凡,你這是要來了麽?”高娟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攪渾水?這正是她的拿手好戲。她需要一場更大的混亂,足以讓祝一凡甚至他背後的力量,徹底迷失方向,她看了看南方,對於張得祥也是頗有些失望,他雖然將自己撈了出來,依舊擔綱這鬼市,但是很顯然自己也不過是他隨時會拋出去的棋子,這種感覺十分不爽。
牟大海那輛標誌性的破吉普碾過積水,停在交警隊門口,車窗搖下,露出那張帶著刀疤的硬朗麵孔。
祝一凡有些驚訝:“大海?你怎麽來了?”
“祝主任,情報出了簍子,態度就得跟上。不然我這湖跺百曉生的招牌還要不要了?”牟大海聲音粗糲,拍拍副駕,“上車,兄弟!”
祝一凡搖頭,目光沉凝:“那地方水太渾,我一個人趟就行。”他繞過車頭,重重拍了拍牟大海厚實的肩膀,“老哥,這份心意,我記下了。”
牟大海喉頭滾動了一下,沒再言語,隻是用力點了點頭,目送祝一凡那輛低調的轎車駛入雨幕。
4、
片刻後,吉普引擎低吼一聲,悄然跟了上去。
半小時後,汽貿廣場附近。“惠美寵物醫院”的霓虹招牌在密集的雨簾中閃爍著妖異的光。一個身著墨綠絲絨旗袍的女人斜倚在玻璃門旁,鬢邊一朵白山茶簪花,不知是水汽還是別的什麽,洇出幾縷暗紅,如同陳舊的血跡。
祝一凡推門的瞬間,銅鈴輕響。
女人眼波流轉,反手將一枚“暫停營業”的黃銅牌子掛上門栓。
門內,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濃烈的香水味混合著一股若有似無、令人不安的鐵鏽般的氣息,在溫暖的空氣裏詭異交融。女人笑意盈盈,卻像淬了毒的蜜糖:“先生,歡迎光臨惠美。是給心愛的小家夥添個伴麽?我們這裏應有盡有。”
“我要杜賓,”祝一凡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有沒有?”
“杜賓?”女人纖長的手指優雅地劃過光潔的櫃台邊緣,“樓上倒是有幾隻,不過…”她拖長了尾音,眼神帶著審視,“那可是烈性犬,性子野,怕是不好伺候。”
祝一凡作勢轉身。女人卻像蛇一樣滑到他身側,塗著蔻丹的冰涼指尖看似不經意地刮過他的手背,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急什麽呀?一條杜賓罷了。隻要先生您有誠意,就算是…”她湊近,吐氣如蘭,聲音壓得極低,“…警犬,我也能給您弄來。要不您坐下喝杯茶歇歇腳,養好了精神,再上去仔細挑?”
一杯琥珀色的清茶推至麵前,香氣撲鼻。
祝一凡端起杯,借著氤氳的熱氣遮掩,隻淺淺抿了一口。
一股沉重的麻痹感瞬間沿著舌尖蔓延,眼皮如同灌了鉛。
就在意識模糊的刹那,女人抬手整理鬢發,袖口滑落,露出一角青黑色的夜叉紋身,這夜叉後麵還有扭曲的荊棘,在纏繞著某種古老符號,和挖機殺手和崔媛媛身上的又有些不同。
媽的,這是陷入賊窩了吧,祝一凡的心髒猛地一沉。
5、
“砰!”
玻璃門被猛地撞開,雨水的冷冽氣息瞬間湧入,衝散了室內的靡靡甜香。
金平帶著一隊刑警,如同鋒利的刀鋒切入凝固的黃油,瞬間控製了整個底層空間。
店員們被喝令著聚在內廳角落,臉上寫滿驚惶。
“金隊長!您這是什麽意思!”旗袍女人顧蓉蓉的臉上的媚笑瞬間凝固,強撐著質問,身體卻下意識地想往金平身邊貼,“我們可是正經開門做生意的!您看門口…站這麽多人,是不是太誇張了?”
“顧蓉蓉,”金平麵無表情地避開她,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通往二樓的樓梯,“收起你那套。正經?你蓉蓉老師的手段,我還不清楚?”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少廢話!剛才進來的那個人呢?”
“什…什麽人啊?金隊長您別開玩笑了!”顧蓉蓉眼神閃爍,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一早暫停營業,哪有什麽客人…”
“閉嘴!”金平厲聲打斷,目光如電,射向離他最近、一個嚇得麵色慘白的年輕店員,“你!說!剛才進來那個男人,在哪?!”他刻意停頓,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錘子般砸下,“那是涉及數起命案的重刑逃犯!你們知情不報,現在就是窩藏!是要跟著他一起把牢底坐穿嗎?!”
“重刑犯?!”
“命案?!”
“窩藏?!”
“納尼?!”
店員們瞬間炸開了鍋,恐懼像瘟疫般蔓延。誰也沒想到,不過打個工,怎麽就突然和重刑犯、坐牢這些詞掛上了鉤。
嘈雜的議論聲和慌亂的低語頓時充斥了整個空間。
“肅靜!”金平身旁,那位名叫李仁的年輕警員,看準上位者的臉色,猛地一聲斷喝,如同驚雷。“都把嘴閉上,鴨操場似的,從從現在起,不許交頭接耳。所有人分開站好,接受單獨詢問!誰敢串通...”他抽出腰間的警棍,重重頓在地上,“當場拿下!”
“重刑犯”、“當場拿下”!這瞎話自己不能說!
金平不易察覺地微微頷首,對李仁的機敏表示讚賞。他這招打草驚蛇有一石二鳥的效果:一是逼高娟投鼠忌器,知道祝一凡背後站著整個警隊,不敢真下死手,他的小命至少是保住了;二是金平心知肚明,這寵物店多半是鬼市的一個暗樁,若非有搜查令徹底翻查,憑他這次未獲授權的突擊行動,注定挖不出太多東西,所以,讓李仁這個初生牛犢去唱紅臉,再合適不過。
李仁看金平搖頭示意,知道此番不會有什麽收獲。他按照金平的眼神暗示,象征性地問了顧蓉蓉兩句,便草草收場。臨結束前,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聲音帶著警告卻也留有餘地:“今天的詢問到此為止。我再強調一遍,這事關重大,牽連進去就是萬劫不複。大家不過混口飯吃,別為了些不相幹的人把自己的下半輩子搭進去,不值得。最後給個友情提示:今天的事,涉及機密,對外給我把嘴閉嚴實了。你們都回去好好想想,有什麽細節遺漏了,想起來,隨時到局裏找我或者金隊長報告!聽見沒有?!”
“聽…聽見了……”
金平大手一揮:“收隊!”
沉重警靴踩踏地麵的聲音響起,刑警們的注意力隨著金平的動作,瞬間集中到了店鋪門口。
6、
就在這新舊焦點轉換人心惶惶的千鈞一發之際:沒人注意到,二樓通向防火梯的暗門,悄然開啟了一條縫隙。
一道如鬼魅般剽悍的身影,正是牟大海,借著樓下騷動製造的完美掩護,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無聲無息地潛入了寵物店的二樓禁區。
一樓的混亂,正是他需要的渾濁波濤。金平是和他打了一式友誼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