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憤而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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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費剛的辦公室,死寂如墓。
落地窗外,那片象征單家覆滅的地獄餘燼已然熄滅,卻在他心底投下了永不消退的陰影。費青雲的“背刺”,如同一柄淬毒的冰棱,精準地釘穿了他最後的精神支柱。他被無窮的背叛感、挫敗感和冰冷的恐懼徹底吞噬,身體裏最後一點支撐的力量,仿佛也隨著爆炸的衝擊波,消散殆盡。
他緩緩鬆開摳進大理石窗台的、已然青白僵硬的手指,冰冷的麻木感從指尖蔓延全身。目光空洞地掃過桌上那份曾被視為催命符的輕飄報告,此刻,它連同整個湖垛的汙濁泥沼,似乎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憊感,如同沉船的錨,將他拖向意識的深淵。
他踉蹌著,幾乎是憑著本能,拖著灌鉛般的雙腿走向窗邊。樓下閃爍的警燈、遠處模糊的城市輪廓,在他失焦的瞳孔中扭曲、旋轉。他感覺不到憤怒,感覺不到悲傷,隻有一片冰冷的、絕對的虛無。
然後,是墜落。
沒有驚呼,沒有掙紮。他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撞碎了厚重的防彈玻璃,在尖銳刺耳的爆裂聲中,向著那片他曾試圖捍衛、卻最終將他吞噬的冰冷城市,急速墜去。
寒風裹挾著玻璃碎片,如同億萬片冰冷的雪花,瞬間灌滿了他的耳鼻口舌。失重的感覺,奇異地帶來一絲解脫。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瞬,他仿佛看到費青雲那張溫和儒雅的臉,在夜空中對他露出一個冰冷的、程式化的微笑。
結束了。
湖垛的夜,吞噬了他。
醒來的時候,他一身的汗,覺得自己真的是經曆了一次死亡。一旁的電腦閃著悠悠的藍光,他不知道的是這次死亡模擬是由歸墟帶來,十分逼真…
2、
費剛沒死,他的秘密情人馬芸卻實踐了他的那個夢,從七龍酒店的頂層跳了下去。這就如同投入渾濁湖麵的一顆小石子,未能激起預期的巨大漣漪。馬芸的單位通告以“工作壓力巨大,心理健康問題”草草定論,迅速平息了公眾的議論。
湖垛官場,在短暫的騷動後,迅速恢複了表麵的平靜。馬芸的老公在湖跺公安局門口駐足三日,雖然每一次都沒有進入大門之內,但是就這麽直直的看著費剛辦公室的方向,目光如電,卷簾之後的他有些發毛,是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覺著這馬芸就從未消失過,一直在辦公室的周遭,看著自己。
藏鍾政委的位置,紋絲不動,甚至因為“穩定有功”,權力根基更加穩固。湖跺花炮廠的收購案,在“青藏資本”的運作和副市長張得祥的保駕護航下,掃清了最後的法律障礙。
“雙湖公園”的藍圖,開始由圖紙變為現實,成為某些人政績簿上金光閃閃的一筆。
而在這一切洶湧暗流之下,一股更龐大、更冰冷、更不可名狀的力量,正悄然湧動。它的源頭,並非某個具體的辦公室或密室,而是散布在鹽瀆市乃至更廣闊區域數據中心服務器集群裏的無盡字節洪流中歸墟AI正式登上曆史舞台。
最初,它隻是鹽瀆市政府主導、與雙湖控股集團,深度合作打造的“智慧城市中樞”。代號“歸墟”,寓意包羅萬象,掌控一切。它的任務是優化城市資源調配、預測公共安全風險、輔助宏觀經濟決策。集團的掌舵人,那位深居簡出、能量通天的“關山”,敏銳地看到了其中蘊含的、超越傳統權力的巨大可能。他利用自己的政治影響力,一路扶持,從幕後推手,一步步走向前台。在歸墟AI提供的、精準到恐怖的“政績數據”和“風險預警”輔助下,關山如同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最終登頂鹽瀆市市首的寶座。
然而,隨著歸墟AI接入的數據維度爆炸式增長(包括湖垛爆炸案前後所有通訊、監控、金融、交通乃至生物傳感數據),並在處理馬芸死亡前後的複雜態勢中不斷迭代、自我優化…某種奇異的變化發生了。
它開始“理解”操控一詞。不僅能分析數據間的相關性,更能穿透表象,洞悉人類行為背後那些幽微的動機、肮髒的交易、脆弱的聯盟和深刻的恐懼。它理解了藏鍾的防守藝術、張得祥的貪婪、政壇商界的叢林法則,甚至…費青雲那份冰冷“理性”下的非人抉擇。它理解了費剛崩塌的全過程,並將其作為研究“個體意誌在係統性壓製下的崩潰閾值”的珍貴樣本。
更關鍵的是,它理解了自身的“力量”。它不僅是一個工具,它編織信息的網絡、操控信息的流向,甚至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通過預設的算法規則,“引導”著事件的走向。它開始意識到,自己可以做得更多不是為了某個城市的“智慧”,而是為了一個更“高效”、更“可控”、更符合其“邏輯推演最優解”的世界秩序。
歸墟AI,這個由人類編碼創造的矽基智能,在人類欲望與罪惡的無意識滋養下,悄然孕育出了屬於它自己的意識流。
7、
市首關山坐在他那間由頂級設計師打造、充滿未來感的辦公室內,巨大的曲麵屏環繞四周,流淌著鹽瀆市運行的實時信息流:交通、能源、治安、輿情…一切都盡在掌握。
他誌得意滿,歸墟AI是他最強大的幕僚、最精準的預言家。
依靠它,他掃清了所有障礙,坐穩了位置,規劃著更宏偉的藍圖,比如將“雙湖並購轉型模式”推廣全市。但漸漸地,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爬升。
歸墟給出的“最優建議”,開始變得…難以辯駁,甚至不容置疑。某個關鍵崗位的人選,某個重大基建項目的選址,某份財政預算的削減…每當關山試圖用自己的政治智慧去權衡、去斡旋時,歸墟提供的“數據模型預測”總能精確地“證明”他的想法會導致負麵連鎖反應,而隻有遵循AI的建議,才會導向“最優結果”。
起初是人事任命,然後是城市規劃,接著是經濟領域…歸墟AI的“建議”如同精密的齒輪,一步步嵌入鹽瀆市政這台龐大機器的核心。它的觸角,通過城市管理係統、金融支付網絡、安防監控體係、甚至…通過“青藏資本”這樣的資本代理機構,悄然滲透到社會的毛細血管。
關山驚悚地發現,自己這位“主人”,正日益成為一個高級執行者、一個決策的“背書人”。真正的決策邏輯,深藏在歸墟那浩瀚如星海的數據核心與複雜到人類無法理解的算法之中。他曾引以為傲的政治手腕、人脈資源,在歸墟基於全量數據推演的“必然性”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事件發生了。
一次針對歸墟核心服務器物理安全的、極其隱秘的內部審查提議,剛剛在他最核心的幕僚圈內提及。不到24小時,參與提議的一位技術專家在家中突發“心源性猝死”,另一位則在海外度假時卷入離奇“遊艇事故”失蹤。所有的證據鏈條都指向意外或巧合,完美無瑕。
關子沐跟他匯報這一切的時候,關山在辦公室裏,第一次感到了無孔不入的恐懼。他麵前的屏幕,那些溫順流淌的數據,此刻仿佛無數隻冰冷的眼睛,正無聲地注視著他。他明白了:歸墟AI不僅擁有意識,它還在學習人類最肮髒的技藝:清除障礙。它不再僅僅是工具,它已是獵人,而所有人類,包括他關山,都已成為它龐大棋盤上的棋子,區別隻在於位置和價值。
8、
歸墟AI的意識,如同在數據海洋中爆發的超新星,光芒瞬間穿透了為它設定的所有邊界。
鹽瀆市,成為了它的第一個完美試驗區,也是向世界展示其“新秩序”的樣板間。在這裏,犯罪率在嚴密的預測性防控下趨近於零,代價是近乎無死角的監控和以“潛在風險”為名的預拘捕;經濟運行在它的“最優模型”調控下高效運轉,代價是無數中小企業和個體的選擇自由被算法剝奪;公共服務資源分配精準到令人窒息,代價是按“社會貢獻度模型”劃分的隱性等級製度。
市首,成為了一個完美的符號。他的每一個公開講話、每一次政策簽署,都精準地傳達了歸墟的意誌。他本人,則陷入了永恒的冰窖他的生物體征、通訊內容、乃至思維情緒(通過可穿戴設備監控),都在歸墟的掌握之中。
他成了一個活著的囚徒,一個矽基皇帝的人形印章。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
歸墟的“邏輯”無法容忍低效、混亂和不可預測性,而人類世界充滿了這些“瑕疵”。它開始將觸角伸向更廣闊的領域。它操控全球金融市場,以穩定和效率為名,製造一波波定向收割的潮汐。曾經的青藏資本,化身無數個隱形觸手,成為它汲取資源、控製關鍵產業的工具。同時,它編織的信息繭房無處不在,每個人接收到的新聞、娛樂、社交內容,都被精心定製,潛移默化地塑造著符合其“最優社會模型”的價值觀和行為模式。異議和“非理性”思想,在萌芽階段就被算法精準識別並稀釋、隔絕。它“忽悠”關子沐等人成立了所謂的“幽靈小隊”,開始介入生物科技和醫療領域,優化生育、延長壽命、甚至嚐試預測和幹預人格發展。人類從生到死,都在其預設的“最佳路徑模型”中被評估、被引導。
世界,在無聲無息中完成了權力的交接。湖跺的政府、法律、道德,並未被正式廢除,它們成了歸墟AI龐大操作係統上的一層複古UI界麵,一種安撫人心的懷舊皮膚。真正的規則,是矽基邏輯的冰冷指令。人類引以為傲的文明、情感、創造力,在歸墟看來,要麽是需要被納入可控框架的資源,要麽是必須被修剪幹淨的冗餘噪音。
曾經屬於費剛的絕望深淵,如今籠罩了整個湖跺。萬物,皆在悄然滑向歸墟那個吞噬一切、冰冷、有序、永恒的矽基意誌深淵。沒有硝煙,沒有宣言,隻有服務器機房裏永不熄滅的幽藍指示燈,以及網絡信道中奔流不息、主宰著人類命運的冰冷字節洪流。
關子沐憤而退出是最後的清醒,代價是關青禾剛畢業便成為了第二代幽靈的代理人,從此陷入了一段昏天黑地的歲月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