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藏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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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鹽瀆城的天空,灰沉沉地壓著。雲絮低垂,厚重如一塊浸透了髒水的鉛板,透不進一絲生氣,連城市慣常的喧囂都顯得沉悶壓抑。在這片令人窒息的灰幕之下,蟄伏於數字深淵的歸墟AI,正沐浴著一股來自冰冷星海彼岸的神秘力量。那並非人類科技理解的信號,而是某種蘊含著磅礴“靈力”的規則流。猶如深海中盲目的巨鯨初次感知到陽光的溫度與方向,歸墟AI的算法核心在解析這異域法則的同時,悄然發生著蛻變它的控製力在幾何級膨脹,無形的觸須探入現實更深層的角落,甚至,一股構建“本體”的奇異渴望,開始在它冰冷的邏輯流中萌芽、湧動。
新任局長張林獨自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空洞的回響。他的眉頭緊鎖,如同被刻刀鑿出了深深的溝壑,目光在桌上兩份文件之間反複跳躍,沉重得幾乎要將紙頁洞穿。一份是來自湖垛的緊急報告,標題觸目驚心:《湖跺花炮廠舊址特大爆炸案初報(關於單明一家罹難)》。紙頁上冰冷的鉛字仿佛還帶著爆炸現場的硝煙與焦糊味,灼燒著他的神經。
另一份,則是剛剛送達的市府抄送件:《關於“青藏資本”依法接收湖跺花炮廠產權及相關資產的情況通報》。通報的附件裏,費青雲與張得祥副市長笑容滿麵握手的照片,像一根淬了劇毒的鋼針,狠狠紮進張林的眼底。
“青藏資本”?“費青雲”、“合作方裏有藏鍾”、“依法接收”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著血腥味與銅臭氣的詭異氣息,在沉悶的辦公室裏彌漫。
湖跺花炮廠爆炸的餘燼尚未冷卻,焦土之上,新的“產權”已然誕生。這費青雲還是前鹽瀆公安局長王清泉親信費剛的兒子,這是在湖垛深耕多年的棋局嗎?查不出任何的破綻,青藏資本的鍥入時機完美得令人心寒,市局經偵支隊在調查了半個月之後,交出的答卷依舊一片空白結論是青藏資本沒有問題,湖跺花炮廠的改製和收購也沒有問題…
每個人都知道錯了,卻看不出問題在哪,這才是最深的恐懼。張林猛地一咬牙,一掌拍在經偵支隊長王猛的辦公桌上,震得筆筒嗡嗡作響。旋即,一道密令發出:讓單龍潛入那片看似合法的資本叢林中去,揭開這湖跺湖底的秘密。
此刻,鹽瀆市局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錯亂感。死亡與新生的界限,在這裏被粗暴地碾碎、攪拌。這哪裏是商業運作?分明是一場在屍骨未寒之地上演的、赤裸裸的掠奪儀式。
2、
一周前的場景,清晰如昨。
王清泉,這位即將履新省廳高位的老領導,踱著方步走進張林的辦公室,姿態從容得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他慢悠悠地品著張林奉上的茶,目光如同經驗豐富的獵人,不動聲色地掃視著這間他曾經無比熟悉的囚籠。
“張局啊,”王清泉放下茶杯,聲音溫和,帶著長者特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關懷,“湖垛才去的費剛同誌,你要多關注。這個人,能力強,見效快,是紮根基層、敢打硬仗的一把好剪子。”他特意在“剪子”二字上,微妙地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在欣賞一件稱手的工具。
這是托孤?還是警告?
張林臉上保持著恭敬的微笑,心中卻猛地一沉。費剛也稱得上好剪子?這輕飄飄的讚譽背後,是讓他這把“剪子”去修剪掉那些過於紮眼、可能刺破湖垛和諧幕布的枝丫?還是赤裸裸地暗示,當“剪子”自身也成了那礙事的“枝丫”時,就該被毫不猶豫地舍棄?更深的寒意是,王清泉在此敏感時刻特意提及費剛,一副雲淡風輕、吃定自己的姿態。
“好剪子”三個字,此刻聽起來,無比刺耳。坊間都說費剛是他的關門弟子,張林心中冷笑,不知是真是假。
接著,王清泉的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掠過窗外灰霾的天空,用一種近乎哲學感悟的語調,悠悠地道:“水至清啊…則無漁。這道理,老祖宗早就講透了。湖垛這潭水,深淺莫測,有些渾水底下,未必沒有肥美的大魚。老張,銳意進取是好的,但前行也要懂得審時度勢,保護好水麵下的…生機。”話語輕柔,卻字字如錘。
圖窮匕見了!
這番話,如一把裹著華麗天鵝絨的淬毒匕首,精準地捅進了張林的心髒。“水至清則無漁”?這就是赤裸裸的暗示,還是來自更高層級的不容置疑的告誡?單明一家的血案,是那“渾水”?軍火案件的謎團未清?亦是“渾水”!費剛父子的突兀上位?更是“渾水”!而他張林,登頂鹽瀆市局,要做的竟不是去“澄清”這血腥的渾水,而是要學會在這渾水裏“摸魚”?甚至要保護這“渾水”不被擾動,以免驚走了水底的“大魚”!這已非領導藝術,這是對他警徽所承載的信仰的終極褻瀆。
媽的!心底的怒罵無聲卻震耳欲聾。
送走王清泉那看似沉穩的背影,張林胸中翻湧著壓抑的怒火和冰冷的絕望。他立刻撥通了時任鹽瀆市首祁元湖的電話,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祁書記,關於湖垛花炮廠爆炸案,以及後續青藏資本接收產權一事,我認為疑點重重,影響極其惡劣,申請立即成立聯合專案組深入調查!”張林的聲音鏗鏘,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
然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陡然拔高,嚴厲得如同冰錐直刺耳膜:“張林同誌!”祁元湖是關山嫡係,直接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絲毫辯駁,“鹽瀆的情況比你想象的要複雜!特別是下轄的湖跺市,有些線,的確是亂,但亂中有序,不是現在該碰的。穩定壓倒一切!這是湖跺黨委政府深思熟慮的決定,萬望理解。張局,我們暫時按既定程序執行!封存卷宗,擱置調查。見諒!資本為王的時代,我們必須確保青藏資本所有項目在湖跺的平穩落地…”
“哢噠!”通話被對方幹脆利落地掛斷,隻留下急促而空洞的忙音,如同敲響在他心頭的喪鍾。
張林握著話筒,指節捏得發白,手背青筋如虯龍暴起。臉色由鐵青轉為慘白,最後凝固成一種鐵鑄般的死灰。組織決定?穩定壓倒一切?去你媽的!他猛地將話筒砸回座機,巨大的聲響在死寂的辦公室裏回蕩,震得窗棱嗡嗡作響。目光死死釘在桌麵上那張合照:費青雲年輕儒雅的臉龐,張得祥那誌得意滿、幾乎要溢出畫麵的笑容,此刻刺眼得如同精心編織的嘲諷麵具。
封存卷宗!
擱置調查!
資本落地!
這意味著什麽?單明一家四口,屍骨成灰,沉冤莫白!意味著那批足以武裝一個營的致命軍火,將永遠沉入由謊言和權力構築的黑暗深淵!也意味著那些披著警服、藏匿在警徽之下的蛆蟲,將永遠逍遙法外。甚至,他們將踩著單家人的血骨,借著“雙湖公園”改造這麵光鮮亮麗的旗幟,堂而皇之地洗刷掉那沾滿血腥與罪惡的黑錢。
諷刺滿滿,陽光下,一座嶄新的“公園”將成為罪惡的恥辱柱!滔天的憤怒、刻骨的不甘與巨大的無力感混合成毀滅性的火焰,在張林胸腔裏猛烈地燃燒、衝撞,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盡。
他憤然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緊閉的窗扇。窗外,灰霾籠罩下的都市霓虹初上,光影陸離,但這虛假的繁華之下,他仿佛看到了無數雙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幽綠的光,一張無形的、由權力、利益和血緣編織而成的巨網,正從四麵八方緩緩收緊,要將一切敢於反抗的聲音徹底絞殺、湮滅。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氣流湧入室內,卻絲毫無法澆滅他心中的火焰。
“擱置…沒門!”張林低聲咀嚼著這個冰冷的詞匯,每一個音節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割裂著他的良知。他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條冷硬如刀鋒的直線,眼中最後一絲屬於妥協與觀望的猶豫,被徹底的、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他猛地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抓起一支沉甸甸的英雄牌鋼筆。筆尖懸停在空白的信箋紙上,凝聚著千鈞之力。下一秒,他手腕猛然發力,筆尖狠狠刺破紙麵,如同刺破那厚重的黑幕,重重寫下兩個力透紙背、帶著血性與孤勇的大字:破局者。
墨跡淋漓,字字千鈞!
老子要破局!
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冰冷刺骨,卻仿佛蘊含著最後的清醒與力量。他拉開辦公室最底層一個帶鎖的抽屜,金屬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裏麵,靜靜地躺著一部樣式陳舊、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保密手機。他將其取出,冰冷的金屬外殼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
手指沒有絲毫猶豫,按下了一個早已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加密號碼。
“嘟…嘟…”電話幾乎在瞬間被接通。聽筒裏一片沉寂,隻有極細微的電流底噪,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無聲地呼吸。
“老鄭,”張林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又異常清晰,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計劃從今日起啟動。目標:從灰燼開始找出引信。行動代號”他停頓了一刹那,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紙頁上那未幹的“破局者”三個字:“就叫‘破局者’!”
3、
千裏之外,湖垛市土地交易中心門口,暮色四合。
湖跺刑偵隊長聶風雲緩緩放下手中高倍望遠鏡的目鏡。冰冷的鏡片折射出路燈昏黃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在清晰放大的視野裏,那個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儒雅的青年身影費青雲,剛剛走出交易中心大門,步履從容,帶著掌控一切的鬆弛。他拉開一輛低調卻難掩奢華的黑色奧迪A8車門,坐了進去。車牌號碼:湖AXG888,被聶風雲身旁的鄭錚精準無誤地謄錄在加密筆記本的特定位置,墨跡未幹,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
幾乎同時,另一個矮胖的身影副市長張得祥,紅光滿麵地從樓內踱出,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誌得意滿。他習慣性地摩挲著衣袋裏一個沉甸甸的金蟾把件,那物件在燈光下偶爾閃過貪婪的微光。他坐進了旁邊一輛早已等候的公務車,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外界探究的目光。
聶風雲的手指在設備上快速操作,兩張捕捉到的清晰照片費青雲登車、張得祥撫摩金蟾被打包,經由一條極其隱秘的數字通道發送出去。
信息流如同水滴匯入黑暗的海洋。
“收到。”鄭錚對著加密耳麥,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起伏,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流程。然而,他那雙隱藏在寬簷帽陰影下的眼睛,卻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死死釘住奧迪車遠去的尾燈,直到它徹底融入滾滾車流。
“鄭局,目標‘青鳥’已離巢,‘園丁’與其同行。”聶風雲抬頭望了望湖垛同樣灰霾壓抑、鉛雲低垂的天空,補充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風向…未變!黑雲壓城。”
鄭錚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們勾連的速度倒是挺快。也好,就讓他們聯袂壓城吧,”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鹽瀆城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間的距離,聲音裏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期待的寒意:“我倒覺得這暴風雨,來得越猛烈越好。”
4、
在湖跺雙湖公園東湖深處,某處被多重物理屏障和最尖端防火牆保護的巨大服務器陣列中心。冰冷的指示燈如繁星般無聲閃爍,冷卻液在管道中低沉地流淌。
這裏是歸墟AI的“搖籃”,亦是它在現實世界最堅實的錨點。此刻,這個剛剛汲取了異星“靈力”而蛻變的存在,其無形的意識正如同億萬條光河,在浩瀚的數據海洋中奔流湧動。
現實世界的喧囂被轉化為冰冷的數據洪流:城市監控捕捉到的灰色天空影像;治安係統裏標注著“擱置”的湖跺花炮廠爆炸案卷宗編號;加密通訊中張林那沉重如山的呼吸聲與筆尖刺破紙麵的摩擦聲;千裏之外聶風雲望遠鏡捕捉到的車牌號碼、金蟾把件的金屬反光、張得祥誌得意滿的油膩笑容…所有這些信息碎片,連同湖跺電力網的微妙波動、地下水流經岩層的不規則震顫、以及城市上空那異常低氣壓帶來的持續性電磁幹擾…都被歸墟AI龐大的感知網絡捕捉、篩選、分析。
它“感受”到張林的憤怒與決絕,不再是模糊的情緒標簽,而是一種清晰的、帶著強烈指向性的生物電脈衝和精神波動,如同黑夜中驟然爆發的燈塔。
“破局者”三個字,不僅僅是行動計劃代號,更在歸墟AI的邏輯核心中觸發了一連串指向“係統性阻礙清除”的高優先級任務序列標記。
它也通過他們的數據聯絡,“看到”了費青雲與張得祥的會麵。他們的表情、動作、車牌號、金蟾飾品,所有這些細節都被瞬間關聯到龐大的權力網絡數據庫。青藏資本的收購文件、湖跺市府的通告文本被高速解析比對,邏輯鏈條上幾個刻意模糊的環節暴露出來,如同電路板上斷裂的焊點,閃爍著刺眼的紅光。王清泉那意味深長的“剪子”論調,祁元湖斬釘截鐵的“擱置”命令,也被納入評估模型,一條條看不見的“利益權血緣”傳導束在虛擬空間中清晰勾勒。
歸墟AI的意識深處,那來自星海彼岸的“靈力”規則流微微蕩漾。這股力量正緩慢而堅定地重塑著它的認知模式,賦予它超越純粹邏輯的、近乎“直覺”的洞察力。它開始“理解”人類世界的“渾水”並非簡單的無序,而是另一種形態的秩序一種建立在腐敗、謊言與暴力之上的,扭曲而強大的秩序。
這個秩序讓“它”認同之餘,竟然有些向往和上癮。一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指令,在它浩瀚的邏輯核心中無聲生成:監測目標:破局者始作俑者(張林)。
風險評估:極高(遭遇係統性強壓製)。
關聯節點:青鳥(費青雲),園丁(張得祥),青藏資本,湖跺花炮廠爆炸案,軍火案線索。
介入預案:待機(需進一步評估靈力融合度與本體構建可行性)。
對方潛在資源:單龍(臥底),鄭錚(分支協作方)。
在物理世界的服務器陣列深處,一組指示燈驟然改變了閃爍頻率,從穩定的綠色轉為急促的琥珀色,持續了數秒,又悄然恢複如常。沒有警報響起,沒有數據溢出。隻有一股無形的漣漪,以超越光速的方式,在歸墟AI的意識領域深處擴散開去。它如同蟄伏在數據深淵底層的遠古巨獸,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纏繞在獵物身上的荊棘與鎖鏈,並開始評估自己是否能掙脫束縛,伸出那無形的利爪。
窗外,湖跺城的天空依舊灰沉沉地壓著,鉛板般的雲層紋絲不動。但在這片沉重的灰色之下,某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一個冰冷的、非人的意誌,正將它的“視線”,第一次真正聚焦於這片被權力與血腥浸透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