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沉重真相

字數:7988   加入書籤

A+A-


    1、
    祝一凡精心布置了“偽歸墟”的基站核心機房。無數指示燈瘋狂閃爍,龐大的服務器矩陣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裏彌漫著靜電和金屬的冰冷氣味。
    命運之輪係統十分強大,祝一凡站在巨大的中央控製台前,屏幕上瀑布般流淌著經過它精心篩選、偽裝的數據流。他臉上掠過一絲驚疑。這***,是“命運之輪”強力扭曲歸墟底層協議構建的橋梁。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詭異它對歸墟的了解,遠超模仿的範疇,簡直是在廢墟之上重建了一個歸墟的殿堂!
    “近乎完美…吞吐穩定,偽裝無瑕。”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麵板,他低聲呢喃,更像是在叩問虛空,“青禾,這張網,能否網住你這尾美人魚?”
    話音未落,刺耳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機房的寧靜。整個控製室的燈光瞬間轉為刺目的猩紅。
    “警告!核心數據流異常!警告!負載超過閾值!警告!協議棧崩潰!”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急促地重複著。
    “這是…來了?”祝一凡瞳孔驟縮,手指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怎麽回事?!哪裏來的攻擊?防火牆呢?冗餘係統啟動!”他試圖分析入侵源頭,追蹤攻擊路徑,但屏幕上顯示的數據洪流雜亂無章,充滿了邏輯悖論、無限循環和無法解析的亂碼。它們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狂暴的數據海嘯,瞬間衝垮了精心構築的協議堤壩。
    ***的服務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風扇瘋狂旋轉試圖散熱,指示燈混亂地明滅。屏幕上代表係統穩定性的曲線圖斷崖式下跌,最終徹底歸零。龐大的服務器矩陣,一個接一個地黯淡下去,嗡鳴聲戛然而止,隻留下幾縷青煙和焦糊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
    一息之間,偽墟化身死墟!
    “不可能!這…這是什麽地獄的數據?!瞬間撐爆了我建設的庫?!”祝一凡盯著徹底漆黑的屏幕,冷汗浸透衣衫。他引以為傲的防火牆,在如此純粹的混亂麵前,脆弱如紙。如同精心部署的士兵,被無形之手瞬間繳械,冰冷的槍口頂在後腦。
    一種徹骨的、憋屈的寒意。
    驚魂未定,他試圖喚醒備用係統。微弱的腳步聲,卻精準地自身後陰影中傳來。
    祝一凡猛地轉身,拔槍的動作隻做了一半就僵住了。
    關青禾的身影從機房入口的陰影裏緩緩走出。她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微涼氣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機房殘餘的應急燈光下,亮得驚人,像淬火的寒星,冰冷地鎖定著他。
    “老祝,”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我說這個基站怎麽和別的不一樣,原來是你!丫的在這給我設套呢!”
    祝一凡賤賤一笑:“青禾,這裏麵沒有套啥事!”
    “臭流氓,滾犢子!”關青禾白了他一眼,旋即她的目光掃過冒著青煙的服務器,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老祝,你找我,非要用掀了整個偽歸墟的陣仗?一個電話,不夠你道盡衷腸?”
    祝一凡收斂笑意,目光坦誠:“除了見你,我還特想知道你是如何拿捏歸墟的。”
    “簡單,歸墟的數據洪流何其壯闊?但它有個致命的壞習慣消化不良時,就把那些噎住它的‘錯誤’,粗暴地掃進係統最深處的垃圾箱,眼不見為淨。”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可它忘了,垃圾箱裏的東西,未必真的是垃圾。”
    “你是說,你用了垃圾箱倒灌,就反控住了那全世界為之頭疼的混賬AI?”祝一凡已窺見端倪,卻難以置信那瘋狂的真相。
    關青禾走到離祝一凡幾步遠的地方站定,從貼身的口袋裏,緩緩掏出一個極其普通、甚至有些磨損的黑色大容量U盤。她將U盤在指尖靈活地轉了一圈。
    “可不就是垃圾箱廢物利用?這幾年,歸墟每一次‘消化不良’,每一次運算衝突產生的邏輯廢料、協議錯誤、無法理解的冗餘數據…我都替它收著呢。”她看著U盤,眼神複雜,像是在看一件絕世凶器,又像是看一張救命底牌,“它以為自己有智能,可以去糟粕留精華,去偽存真,以為刪除便是終結?AI還是太天真了。這恰恰是它最深的傲慢。我潛入垃圾箱的深淵,一點點將它們打撈、修複、整理……然後,全部封存於此。”
    她驟然抬眼,目光如刀,直刺祝一凡:“知道這些東西匯聚在一起是什麽嗎?是歸墟係統邏輯上的‘反物質’!是能讓它邏輯崩潰、運算失智的混沌之種!哈哈!”一絲快意的冷笑在她唇邊漾開。
    “所以,你…你從一開始就在防備歸墟?!你留著這些錯誤數據是為了…”
    “為了報仇。”關青禾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歸墟把我當棄子出賣給張林的那一刻,它就注定了要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價。它借張林的刀殺我,那我就用它的‘骨血’煉成毒,讓它自己親手毀掉它最忠誠的狗,它所有的AI基站,不過是一個個祭品,我要一個一個挨家挨戶地拔掉它們,我要告訴它,沒有我幽靈的存在,它就是一個AI低能兒,它也想顛覆世界,也配!”
    她晃了晃手中的U盤:“這裏麵裝的,就是專門為歸墟‘量身定製’的失智病毒。你的***不過是恰好撞上了第一波攻擊餘波,沒被摧毀說明它是個徹頭徹尾的假冒偽劣產品。老祝,念在昔日你放過我的情分,這次的惡作劇我也不和你計較。我真正的目標,是歸墟本身。它現在,大概正被自己‘嘔吐’出來的錯誤折磨得邏輯混亂吧?那正是它把我獻給張林前,試圖強加於我的狀態。”複仇的快感在她眼底燃燒。
    祝一凡苦口婆心:“青禾,既然你能控製歸墟,那麽把這項技術上交吧,或許,能功過相抵,從此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關青禾挑眉,“或許有那麽一刻,你的出現,曾讓我幻想過,但是隻是一刹那而已。那幻影,比數據泡沫消散得更快。你眼中‘正常態’的關青禾,是那個上班摸魚、溜號打麻將、甚至與你談論床笫之歡的女人?你真的以為,那金絲籠中的煙火氣,是我魂靈渴求的歸宿?”
    祝一凡如遭棒喝,頹然長歎:“所以,遁入鬼市,成為歸墟的暗影幽靈…這條路並非關山替你選擇,是你自己執意踏上。”
    關青禾眼中泛起水光,鄭重頷首:“恩…那句道不同不相與謀,我順道幫你說了吧!”
    “我…還能再問一句嗎?”祝一凡的聲音低沉下去。
    關青禾纖指輕柔地覆上他的唇:“愛過!傻瓜,我走了!”
    轉身的決絕,瞬間抽離了祝一凡的精氣神,仿佛光陰在他身上加速流逝了數十年。然而,身影即將沒入陰影之際,她猛地回旋,如同一隻歸巢的倦鳥,緊緊擁抱了祝一凡。
    2、
    “走了?”關子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祝一凡目光失焦,沉重頷首,“這次,是真走了。”
    “老祝!別灰心!”關子沐道:“我比你了解她,青禾是愛你的。她應是有夙願沒有完成,離開你,是沒有把握完成,所以選擇了獨自麵對。”
    “少安慰我!”祝一凡低頭道:“不可一世的歸墟都不過是她的掌下遊魂,她…還有什麽不能完成的目標?”
    “比如這個!這個!還有許多!”關子沐將iPad推到他麵前,屏幕上的信息觸目驚心。
    “聶風雲?”祝一凡一怔,這個名字恍如隔世。
    關子沐眼神銳利如電:“這是青禾發來,囑我轉交於你。她在與歸墟纏鬥時,順手清理了堆積的‘舊賬’。其中一份加密檔案,清晰記錄了歸墟如何將捏造的、聶風雲陷害顧生智的‘罪證’,通過特定信道,發送給海外代號‘複仇者’的接收方。而接收這份‘厚禮’之人,”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正是顧生智那位被他用生命隱藏起來的女兒:顧漢敏。”
    祝一凡徹底震驚:“顧生智…竟還有個女兒?!”
    “對!一個被父親用盡一生力氣保護、遠送海外、甚至不惜讓世人誤以為是‘私生子’的私生女!”關子沐的聲音透著沉重,“顧漢敏繼承了父親的仇恨,也接納了歸墟的‘饋贈’。一場冰冷的交易就此達成:歸墟提供聶風雲的行蹤與‘罪證’,她負責動手‘複仇’。塵埃落定,聶風雲身死,她的‘血債’也算償還了。”
    “這歸墟做事情挺孫子的!”祝一凡震驚於AI的陰毒手段。它居然還會借刀殺人,簡直了!
    關子沐同樣唏噓,“更諷刺的是聶風雲,這位刑偵隊長,騙過了所有人張林、鄭錚、你、我,還有關山,一路披荊斬棘‘上岸’,最終卻栽在了一堆冰冷的代碼手裏!命運開的玩笑,莫過於此。”
    關青禾給出的情報很詳細,包括了歸墟和張林聯絡的全過程。當年,湖跺首富的杜氏家族就和鬼市有著深度勾連。當年走私軍火案的買家之一就是杜氏,作為刑偵局長的張林知悉這一切,並給作為經手人的前妻杜鵑放了水…後來,兩人離婚。張林旋即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數月前,為了拯救車禍瀕死的妻子,他衝冠一怒為紅顏,不惜再度與歸墟合作,為此放過了重大嫌疑犯王清泉,也放鬆了對歸墟的圍剿…而寒鴉在藍盾醫院對關青禾的刺殺,也是源於妻子死亡,他歇斯底裏的報複…此刻的張林,已經處於瘋狂的邊緣…
    關子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機房的牆壁,看向遠方:“就在今天下午,顧漢敏已經在蘇省寧市,向警方投案自首。聶風雲案,終可畫上句點。隻是這結局,浸透了歸墟的算計與人性的蒼涼。”
    祝一凡目光犀利地鎖定他:“依我對你的了解,知曉了張林這天大的秘密,怎麽可能隻是袖手旁觀!”
    關子沐尷尬一笑:“知我者,老祝也。我‘順手’潛入了顧漢敏的郵箱,給省公安廳的舉報箱投遞了一份匿名郵件…張大局長,怕是在劫難逃了…”
    “這或許,已是混沌漩渦中能撈起的最好結局。”寒鴉從祝一凡身後走出來,他的出現嚇了關子沐一跳,這寒鴉走路不帶聲,出現沒有提示,祝一凡也是一臉錯愕。
    他輕拍關子沐的肩膀:“放心,我不是來緝拿你的。因為,我已引咎辭職。”語氣蕭索。
    關子沐長舒一口氣:“我確實‘算計’了張林,但真相既已大白,我這算計,也算不得卑劣,對吧?”
    “孰是孰非,有時界限本就模糊。是老張一步踏錯,步步深淵,終至萬劫不複。”寒鴉點頭,眼中已無昔日熾熱瘋狂,“枉我當年將他視為偶像!單龍的死,敲碎了我許多執念。信仰這玩意不能當飯吃,它終究遮不住現實的瘡痍與肚皮的饑鳴。”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寒鴉一聲歎息,“兩位,其實我是來告別的。來之前,我見了張林,他托我告訴你:破局者計劃,終究是一個關乎理想主義的殘夢。他張林雖渣,但點燃這個夢的火種,初衷未泯。”
    祝一凡點點頭,目光凝滯:“隻要火種未熄,路,我會一直走下去!”
    寒鴉的身影融入門外昏暗。機房內,死寂重臨,唯有***冷卻係統報廢後,殘餘的靜電偶爾發出幾聲“劈啪”,如同悼念的輕響。
    3、
    寧市,小巷深處一間安靜的咖啡館。窗外,細雨如織,織成一片迷蒙的紗幕。
    鄭錚坐在窗邊,麵前的咖啡早已失了溫度。手中那份簡報,凝聚著顧漢敏投案與張林被省紀委帶走的消息,在他心頭壓下沉重的石頭。破局者計劃中人,曆經滄桑,誰又能真正清白?唏噓難言。
    門扉輕啟,裹挾著微涼的雨意。
    鄭錚抬頭,白潔的身影立在門口。
    她似乎清瘦了些,臉色略顯蒼白,但眼神卻比鄭錚記憶中更加明亮和堅定。她顯然也知道了真相,看到了簡報。
    “你給我發信息時,我恰在寧市。”白潔聲音很輕,走近,“這次,張林委托我,做他的辯護律師。”
    鄭錚一聲悠長的歎息:“老張可惜了!”
    “我能坐下說麽?”白潔嗔了他一眼。
    “哦,對不住,白主任,小白,哦,小潔,”鄭錚結結巴巴地道:“快請坐,請坐!”
    雙方坐定,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過去的誤解、生死的考驗、分別時的擔憂、以及那份在槍口下、在生死關頭悄然滋生卻從未言明的情愫,在這一刻洶湧而至。
    鄭錚看著她被細雨打濕的發梢,看著她清澈眼底深處閃爍的複雜光芒,有悲傷,有釋懷,或許…還有一種他不敢確認的光芒。
    “小白…白律師。”他開口,聲音帶著幹澀的遲疑。
    “叫我小潔。”白潔輕聲糾正,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視線。那雙曾無數次冷靜剖析死亡真相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冰層之下,流淌著不易察覺的暖意。
    “剛會見完,張林…對大部分指控認了。這場籠罩湖跺十年的風雨,算不算…塵埃落定?”她輕聲問,明知故問,隻為打破這沉默的僵局。
    “嗯,結束了!雖然結局…”鄭錚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結局總在人意料之外。”白潔的目光掠過窗外迷蒙的雨幕,緩緩落回鄭錚臉上,“就像…我們都未曾預料,會一同卷入那樣的漩渦。”
    鄭錚的心猛地一顫。他看著白潔,蒼白的臉頰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想起九年前那一晚她柔情似水的眼神,想起她挾持自己時那交織著憤怒與倔強的目光。她是否愛過聶風雲?那又如何?年逾半百,早已看淡與逝去者的攀比。生死邊緣的相互依存,早已將被壓抑的藤蔓,滋養得盤根錯節。
    “是啊,小潔,”鄭錚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歲月沉澱後的溫和,“經曆過那些生死劫波…有些東西,似乎悄然間…變得不同了。”
    白潔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放在桌下的手輕輕攥緊了衣角。再抬眸時,她眼中那層薄冰似乎徹底融化了,隻剩下清澈的水光,映著鄭錚的輪廓。
    “老鄭,”她的聲音輕如耳語,卻清晰地抵達他心底,“謝謝你…一直以來的信任。還有…抱歉,為曾經的誤會…”她指的是之前的相愛相殺。
    “我從未計較過!那些過往,不過是命運長河裏微不足道的一粒沙。”鄭錚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她放在桌麵的手背上。他的手溫暖而有力,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
    白潔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抽開,冰涼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下,漸漸回暖。
    “都過去了。”鄭錚凝視著她,眼神專注而認真,帶著前所未有的柔情,“重要的是…度進劫波之後,我們還在這裏。”
    咖啡館裏流淌著輕柔的音樂,窗外雨聲淅瀝。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手覆著手,無聲的情愫在空氣中悄然流淌,溫暖著剛剛經曆過風暴洗禮的心。誤會冰釋,生死相依後的暗湧情愫,終於在這一刻悄然落地、生根。
    4、
    關青禾收起了那個裝載著“混沌之種”的U盤。自己出其不意地幹掉了歸墟的不少基站,讓它受到重創。但是這些勝利來得有些太容易了些。
    記憶中的歸墟,絕非如此孱弱。那些曾與之抗衡的身影:關山、顧生智、高娟、聶風雲、廖得水,無一善終。她與祝一凡的離別,正是怕將他卷入這萬劫不複的漩渦。她深知,此刻蟄伏的歸墟,真正的反噬或許才剛剛開始。未來的風暴,必將比這些被摧毀的基站猛烈千百倍。
    她轉身,身影悄然融入機房的陰影,宛如一道真正的幽靈,攜著沉重的真相與無盡的隱秘,踏入未知的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