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大小姐們的演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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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東京大學,舊教學樓。
陽光透過積滿灰塵的玻璃窗,在空氣中投下斑駁的光柱,能清晰地看見無數塵埃在其中上下翻飛。
源賴清打了個哈欠醒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抗議。
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來著?
哦,對,他現在是導演。
他擺弄著麵前那台看起來就異常昂貴的專業攝像機,機身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和複雜的按鈕布局,無一不在彰顯著它的身價。
藤原家的產業……還真是涉獵廣泛,連影視器材都有。
源賴清在心裏默默吐槽,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被卷入了一場由幾個大小姐莫名其妙的鬧劇裏。
“喂,你行不行啊?擺弄了半天了。”
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藤原千夜雙手抱在胸前,火紅色的長發在昏暗的走廊裏依舊耀眼。
她已經換上了劇本裏的“冰山劍士”戲服——
一身幹練的黑色勁裝,襯得她身段越發妖嬈,隻是那張臉上寫滿了“快點開始,別浪費老娘時間”的囂張。
“專業設備,調試需要時間。”源賴清眼皮都沒抬,有氣無力地回答。
另一邊,月島奈正安靜地站在窗邊,她扮演的是“治愈係弓箭手”,一身潔白的裙裝讓她看起來像是誤入凡塵的精靈。
她垂著眼眸,似乎在默背台詞,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
而被她們倆夾在中間的,是幾個被渡邊野拜托來當群演的男生,
他們此刻正瑟瑟發抖地扮演著“霸淩者”,一個個臉色發白看起來比被霸淩的還可憐。
“好了。”源賴清終於調整好機位,拍了拍手,“第一場,第一鏡,action!”
舊教學樓的走廊盡頭,扮演“鈴木”的清野悠被幾個“霸淩者”圍在牆角。
按照劇本,藤原千夜和月島奈應該帥氣登場,嗬斥他們。
藤原千夜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醞釀情緒。
下一秒,她眼神一凜,邁步向前。
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
那不是演技。
那是屬於“三曜·星屑”陰陽師的、凝練到極致的靈素威壓,
哪怕隻泄露出了微不足道的一絲,也足以讓靈脈渾濁的普通人肝膽俱裂。
“噗通!”
為首的那個“霸淩者”群演,連句台詞都沒來得及說,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像是看到了什麽真正的妖魔。
其他幾個群演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個個抖得跟風中的落葉似的。
“卡!”
源賴清捂住了臉,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
可憐的群演啊。
這是在拍電影,不是在搞滅門啊大姐!
“怎麽了?”藤原千夜皺起眉,一臉無辜地回頭,“我還沒出手呢,他們怎麽就倒了?現在的年輕人身體素質真差。”
源賴清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他走上前,壓低聲音:“藤原大小姐,我們是在‘表演’,不是真的要去揍人。收斂一點,把你那股子想把人燒成灰的氣勢收一收,行嗎?”
“嘁,麻煩。”藤原千夜不爽地撇了撇嘴,但總算沒再反駁。
“好了,第二場,第一鏡,action!”
這一次,藤原千夜老實了許多,隻是冷著一張臉站在那裏。
輪到月島奈的台詞了。
她邁著平穩的步伐上前,冰紫色的眼眸毫無波瀾地掃過那幾個還在腿軟的群演。
“住手。”
她的聲音響起,清冷、平穩,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起伏。
“你們的行為,是不可饒恕的。”
那語調精準,冷靜,但就是沒有半點憤怒。
源賴清甚至覺得東京地鐵站的報站AI都比她有感情。
“卡!”
源賴清再次喊停,感覺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飛速消耗。
他真的,很想回家打坐修煉。
“月島同學,”他有氣無力地開口,“你的台詞需要‘憤怒’的情緒,是看到不公之事挺身而出的那種憤怒,不是在圖書館提醒別人不要大聲喧嘩的那種冷靜。”
月島奈聞言,微微歪了歪頭,那雙冰紫色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絲真切的困惑。
源賴清感覺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
他放棄了溝通,深吸一口氣,決定親自下場。
“都看我。”他走到鏡頭前,目光掃過那幾個可憐的群演。
他沒有釋放任何力量,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就在他抬眼的那一瞬間,整個走廊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的眼神變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厭惡、冰冷與絕對掌控力的眼神,仿佛在看幾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滾。”
他隻說了一個字,聲音不大,卻讓那幾個群演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恐懼,讓他們不敢與他對視。
藤原千夜和月島奈都愣住了。
她們能清晰地感覺到,源賴清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靈素波動,但剛才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殺氣”,卻真實得可怕。
“看到了嗎?”源賴清瞬間收回了氣勢,又變回了那個懶洋洋的鹹魚,“情緒,是用眼神和語氣來傳達的,不是用靈素。你們要調動的是‘意’,不是‘力’。”
他揉了揉眉心,感覺自己比昨晚在識海裏被親媽暴揍一頓還累。
“好了,下一條,清野同學,到你了。”
輪到清野悠的戲份。
她扮演的“鈴木”蜷縮在牆角,栗色的短發有些淩亂地貼在臉頰上。
攝像機對準了她。
在鏡頭裏,少女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她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整個世界的惡意。
當她緩緩抬起頭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裏麵有被欺淩的恐懼,有不被理解的無助,有被孤立的茫然,
但在那層層疊疊的負麵情緒最深處,還倔強地燃燒著一簇微弱的、不肯熄滅的火焰。
她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沿著蒼白的臉頰墜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麵上。
無聲的哭泣,卻比任何歇斯底裏的嚎啕都更讓人心碎。
“……卡。”
源賴清過了好幾秒才想起自己的職責,聲音都有些幹澀。
太強了。
這演技簡直是降維打擊。
整個片場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清野悠的完美表現,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藤原千夜和月島奈的臉上。
藤原千夜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月島奈一直平靜無波的冰紫色眼眸裏,也掀起了細微的漣漪。
身為陰陽師世界金字塔頂端的天之驕女,她們可以容忍彼此是宿敵,但絕不能容忍,
在一個她們從未涉足的領域,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襯托得像個……傻瓜。
自尊心這種東西,有時候比任何靈丹妙藥都管用。
在接下來的拍攝中,奇妙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卡!藤原同學,你的表情太凶了,你是來救人的,不是來尋仇的!”
“……知道了。”藤原千夜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的嘴角不要勾起嗜血的冷笑。
“卡!月島同學,憤怒不是麵癱,也不是皺眉,你的臉部肌肉可以稍微動一下嗎?”
“……我在嚐試。”月島奈閉上眼,似乎在努力。
整個下午,舊教學樓的走廊裏,就不斷回響著源賴清有氣無力的“卡”和兩位大小姐壓抑著怒火的回應。
在NG了不知道是第三十二次還是第三十三次之後,
當太陽已經沉到西邊教學樓的樓頂時,
第一個鏡頭總算是勉強通過了。
源賴清癱坐在導演椅上,看著攝像機裏那段堪稱災難的素材回放,
又看了看旁邊因為消耗了大量心神,一個在生悶氣,一個在自我冰凍,互相鬧著別扭的兩位女主角。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條導演之路感覺比修仙還難走。
……
一直到夜幕降臨,源賴清才拖著一副被抽幹了靈魂的軀殼回到公寓。
白天被那兩個不省心的大小姐反複折磨,
源賴清覺得自己心好累。
至少被揍是單方麵挨打,而指導她們演戲,是雙向的精神淩遲。
“少主,您回來了。”
青川加奈一如既往地在玄關處迎接,她身上那件素雅的女仆裝,此刻在源賴清眼裏簡直比天使的光環還要治愈。
“飯……飯……”源賴清感覺自己連說一句完整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晚餐是加奈精心準備的蒲燒鰻魚飯。
肥美的鰻魚被醬汁浸潤得油光發亮,搭配著晶瑩剔透的米飯,那濃鬱的香氣一瞬間就鑽進了鼻腔。
源賴清什麽都沒說,拿起筷子就開始埋頭猛吃。
吃完晚飯,又在加奈的服侍下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源賴清感覺自己那快要離家出走的靈魂總算是被拉回來了一半。
他沒有在房間裏多待,換上了一身便於活動的黑色便服,徑直走上了公寓樓頂的天台。
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也吹散了源賴清心頭最後一絲煩悶。
他需要發泄一下。
天台上,月光清冷,像是給整個東京鍍上了一層銀霜。
源賴清走到天台中央,反手握住背後的劍柄,隨著一聲清越的低鳴,長劍“冷香”被緩緩拔出。
通體銀白的劍身在月色下流淌著一層清輝,沒有任何華麗的紋路,隻有劍刃反射出的、幾乎能割裂視線的鋒芒。
梅花木的劍柄握在手中,傳來溫潤而踏實的觸感。
他閉上眼。
白天在片場脫口而出的那句“你們要調動的是‘意’,不是‘力’”,此刻在腦海中不斷回響。
那與其說是在教導藤原千夜她們,不如說是在提醒他自己。
精神識海中,母親林婉依那模糊的身影和淩厲的教導再次浮現。
“意先動,而後形隨。”
“劍是什麽?劍是你意誌的延伸。你心裏想它指向哪裏,它就該指向哪裏,而不是靠你這笨手笨腳的身體去揮舞。”
“忘掉你的肌肉,忘掉你的骨骼,你就是劍,劍就是你。什麽時候能做到‘劍出無我’,你才算摸到了門檻。”
理論聽起來永遠都那麽簡單。
源賴清深吸一口氣,嚐試著將那一絲在氣海中凝結成“心月”雛形的劍意,緩緩注入手中的“冷香”。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的過程。
那一絲初生的劍意在他的經脈中橫衝直撞,稍有不慎就會誤傷自己。
他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這股力量,順著手臂的經脈一點點地流淌向掌心,最終匯入冰冷的劍身。
“嗡——”
長劍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顫鳴。
成功了。
源賴清睜開眼,眼中的懶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
他開始演練《心月孤懸劍》的招式。
第一個動作,是簡單的直刺。
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生澀,肩膀的肌肉因為緊張而繃緊,手腕的轉動也不夠流暢。
劍尖遞出時,甚至還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晃動。
但他的眼神,卻死死地盯住了前方虛空中的某一個點。
仿佛那裏就是他唯一的敵人。
第二個動作,橫削。
劍刃劃破空氣,帶起一聲輕微的嘯音。
他能感覺到,劍意在劍身內的流轉並不順暢,像是被堵住的溪流,時斷時續。
劍招的威力也因此大打折扣。
但他沒有停。
一招,一式。
刺、撩、斬、劈、點……
《心月孤懸劍》的招式並不繁複,甚至可以說有些簡單,但每一招都講究一個“純粹”。
純粹的速度,純粹的角度,純粹的意誌。
源賴清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白天的煩惱,也忘記了那兩個讓他頭疼的大小姐。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了手中的劍,和氣海中那輪明滅不定的“心月”。
一遍。
又一遍。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後背,黑色的便服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黏膩的不適。
手臂的肌肉開始發出酸痛的抗議,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但他沒有停下的意思。
每一次揮劍,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對劍意的控製力就精進一分。
每一次運轉,氣海中那個原本有些飄忽不定的“光點”,就變得更穩定一分。
從最開始的橫衝直撞,到後來的勉強引導,再到現在,
那縷金色的劍意已經能在他劃定的經脈路線中相對順暢地流淌。
他再一次舉起劍,擺出直刺的架勢。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出劍,而是閉上了眼睛將全部心神都沉入了氣海。
那輪“心月”正在緩慢而穩定地旋轉著,散發著微弱卻堅韌的光芒。
就是現在。
源賴清猛地睜開眼,沒有絲毫的猶豫,手腕一抖,長劍“冷香”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瞬間刺破夜空!
動作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晃動。
劍尖精準地停在他意念所指的那個點上,劍身穩定得仿佛凝固在了空氣裏。
“嗡……”
劍刃發出的不再是簡單的破空聲,而是一種更加凝實的蜂鳴。
他緩緩收回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但他氣海中的那個“光點”卻在這一次次的運轉中變得愈發穩定,光芒也比之前明亮了些許。
源賴清垂下手臂,任由“冷香”的劍尖輕輕點在天台的水泥地麵上。
終於像那麽一回事了。
回去打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