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源賴清再次踏入那棟散發著黴味的舊教學樓，
    他隻感覺自己昨晚打坐恢複的精神力，在見到片場那幾張臉的瞬間就憑空蒸發了一半。
    真是一種奇妙的能量守恒。
    “源大導演，機位已經按你昨天畫的位置擺好了。”渡邊野頂著兩個黑眼圈，遞過來一杯熱咖啡。
    源賴清有氣無力地接過，點了點頭。
    被源賴清強行拉來的渡邊現在身兼場務、後勤、群演聯絡數職，任勞任怨，堪稱社畜典範。
    源賴清決定改天請他吃頓好的。
    不遠處的走廊裏，今天的拍攝已經準備就緒。
    藤原千夜依舊是那身黑色勁裝，雙手抱在胸前，靠著牆壁，火紅色的長發讓她像一團隨時會爆炸的火焰，但臉上那股子不耐煩似乎比昨天收斂了一些。
    而另一邊，月島奈正安靜地站在窗邊，一身白裙，銀發如瀑。
    她今天似乎……有哪裏不太一樣。
    源賴清眯著眼打量了一下。
    那股子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氣場好像沒那麽凍人了，
    雖然依舊是麵無表情，但至少不像昨天那樣冰冷了。
    “好了，都準備一下。”源賴清喝了一口咖啡，拍了拍手，“這一場月島同學到你了。”
    今天的戲份，是月島奈扮演的“治愈係弓箭手”，在發現被霸淩的“鈴木”後，上前溫柔安撫的場景。
    源賴清已經做好了再次心肌梗塞的準備。
    讓一座冰山去扮演春天的小太陽，這本身就是一種酷刑。
    “第三場，第一鏡，action！”
    隨著源賴清一聲令下，攝像機對準了月島奈。
    她邁步走向蜷縮在角落的清野悠，步伐平穩，姿態優雅，看不出半點情緒。
    源賴清歎了口氣，已經準備喊“卡”了。
    然而，就在月島奈即將走到清野悠麵前時，她的腳下似乎輕輕絆了一下。
    那一下非常細微，如果不是一直盯著監視器幾乎無法察覺。
    她白色的裙角被自己的鞋尖勾到，身體一個極小的趔趄，但她很快穩住了身形，整個過程流暢得像是精心設計過的動作。
    她走到清野悠麵前，緩緩蹲下身。
    她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有些笨拙地，想要拍一拍清野悠的後背，
    但那隻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這樣是否會嚇到對方。
    最後，她的手隻是輕輕落在了清野悠顫抖的肩膀上。
    依舊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但通過剛才那一連串細微的動作——
    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角，想要安撫卻又遲疑的笨拙——
    一種“不擅長安慰人，但正在努力嚐試”的溫柔感，竟然就這麽傳遞了出來。
    源賴清愣住了。
    監視器後麵，一直捏著把汗的渡邊野也看呆了。
    這演技進步得也太快了。
    源賴清幾乎可以想象出月島奈昨晚回去後，是如何推導出一套“通過特定肢體語言實現角色塑造”的最優解。
    自尊心還真是一種比什麽都好用的燃料。
    “卡！過了！”源賴清喊出這兩個字時，感覺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擔子。
    聽到“過了”，月島奈收回手，站起身，又恢複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默默地退到了一邊，仿佛剛才那個溫柔得有些笨拙的弓箭手隻是眾人的錯覺。
    她的表現，顯然也刺激到了另一邊的那團“火焰”。
    藤原千夜的眼神銳利了起來，那是一種混雜著不爽、震驚和強烈好勝心的眼神。
    “下一場，藤原，到你了。”
    源賴清感覺自己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接下來是藤原千夜扮演的“路癡冰山劍士”，在趕走霸淩者後，試圖裝酷卻失敗的搞笑橋段。
    “第四場，第一鏡，action！”
    藤原千夜深吸一口氣，走到瑟瑟發抖的群演麵前。
    她收斂了昨天那股子能把人嚇癱的靈素威壓，隻是冷著一張臉，努力模仿著源賴清昨天示範的，那種不帶任何力量，純粹用眼神和氣勢壓迫的感覺。
    “你們這群雜碎……”她開口了，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刻意的冰冷。
    源賴清在監視器後點了點頭。
    有進步，至少知道控製音量了。
    “……以後再讓我看到你們，就把你們的腿打斷，扔到東京灣裏喂魚。”
    她冷冷說完台詞，然後轉身，準備瀟灑地離開。
    然而，她剛轉過身，就一頭撞在了旁邊的牆上。
    “砰”的一聲，聽著都疼。
    “你……”藤原千夜揉著額頭，回頭怒視著源賴清，“你這破劇本寫的什麽？撞一下很疼的！”
    誰讓你真撞了！
    但源賴清驚奇地發現，監視器裏的畫麵，效果居然出奇地好。
    意外地，非常上鏡。
    那種“我很強，但我腦子不太好使”的反差，簡直是渾然天成，根本不需要演。
    因為她就是這樣的人。
    “過了。”源賴清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效果很好，保持住。”
    藤原千夜哼了一聲，雖然嘴上不說，但臉上的表情明顯緩和了不少。
    拍攝工作在一種詭異的和諧中，磕磕絆絆地推進著。
    清野悠依舊是整個劇組的演技天花板，她的哭戲拍第一條的時候，負責在旁邊打光的渡邊野一個沒忍住，眼圈直接紅了，搞得源賴清不得不喊停，先讓他去外麵平複一下情緒。
    而源賴清的導演工作，也漸漸變得順手起來。
    他發現，這幾個身份尊貴的大小姐雖然一個比一個麻煩，但無論是理解能力還是執行力，都是頂尖的。
    隻要他能把指令說明白，給對方向，她們就能以自己的方式，做到最好，甚至超出預期。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賦吧。
    源賴清在心裏默默地想，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帶著三個不同型號高達的指揮官，
    雖然操作起來很費神，但隻要指令正確，戰鬥力絕對爆表。
    拍攝間隙，四人難得地沒有互相找茬，而是坐在一起，吃著青川加奈準時送來的豪華便當。
    今天的便當是九宮格，裏麵有厚蛋燒、炸天婦羅、鹽烤青花魚、醬煮南瓜……精致得像藝術品。
    “喂，源賴清，”藤原千夜一邊用筷子夾走源賴清便當盒裏最大的一塊日式炸雞，一邊含糊不清地吐槽，
    “你這劇本後麵是不是還有我迷路的情節？我警告你，最多再迷路一次，不然我就罷演。”
    源賴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炸雞被搶走，默默地夾起一塊厚蛋燒塞進嘴裏。
    算了，跟她計較會折壽。
    “劇本的藝術性，你不懂。”他懶洋洋地回答。
    坐在另一邊的月島奈安靜地吃著飯，她吃飯的動作極其優雅，每一口的大小和咀嚼的次數都仿佛經過計算。
    她忽然抬起頭，看向源賴清，清冷的聲音響起：
    “關於第七場，我認為我角色的反應可以再增加一個細節。在看到同伴受傷後，除了治療，還可以有一個下意識拿出弓箭的動作，以體現她內心的憤怒和想要保護同伴的決心。”
    源賴清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這個提議很好，加上。”
    這家夥，真的在認真思考如何讓角色更豐滿了。
    “哇，月島前輩好厲害！這個細節一加，人物立刻就立體起來了！”
    清野悠在一旁適時地送上讚美，她栗色的短發隨著腦袋的晃動一甩一甩的，臉上帶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藤原前輩也是，剛才撞牆迷路的那一段，真的好可愛！那種反差感，絕對會很受觀眾喜歡的！”
    她三言兩語，就把現場兩個低氣壓中心的毛給捋順了。
    藤原千夜哼了一聲，沒再說話，但嘴角那抹不爽的弧度明顯撫平了。
    月島奈也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份誇獎。
    源賴清看著清野悠，感覺這姑娘簡直就是團隊裏的政委兼氣氛組組長，有她在，這個隨時可能內爆的團隊，才能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和平。
    真是個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
    當源賴清喊出今天最後一個“卡”的時候，所有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夕陽的餘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將空氣中的塵埃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收拾完器材，四個人誰也沒急著走，不約而同地並排坐在了舊教學樓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遠方的天空被染成一片絢爛的橘紅色。
    藤原千夜難得沒有說話，隻是抱著膝蓋，靜靜地看著夕陽。
    月島奈也垂著眼眸，銀色的長發在晚風中輕輕飄動。
    清野悠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輕輕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源賴清靠在冰涼的台階上，雖然身心俱疲，但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藤原千夜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喂，源賴清。”
    “嗯？”
    “明天的便當，我要吃和牛壽司，記得給加奈多開點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