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被汙染的水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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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長的腰彎得幾乎與地麵平行。
清野悠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小聲對源賴清說:
“源同學,這……這怎麽辦?”
源賴清還沒說話,藤原千夜已經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抱起雙臂,用下巴對著那群村民,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在她看來,這群凡夫俗子對強者跪拜,本就是天經地義。
“先起來吧。”源賴清歎了口氣,用一種盡量平和的語氣對村長說道。
他知道,現在僵持在這裏不是辦法。
在清野悠的攙扶和連聲勸說下,老村長和村民們才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但依舊躬著身子,不敢抬頭直視他們。
之後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作為“神仙大人”,四人被恭敬地請進了村子。
所謂的“安頓”,其實就是村長將自己那間最大也最幹淨的茅草屋讓了出來。
屋子裏陳設簡陋,除了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個草墊,幾乎家徒四壁。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煙火氣”。
村長端上了他們最好的待客之物——
幾碗渾濁的麥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醃菜。
藤原千夜隻看了一眼,眉頭就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扭過頭去,滿臉都寫著嫌棄。
清野悠倒是很自然地接了過來,還對村長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源賴清和月島奈則沒什麽表示,隻是安靜地坐著。
在清野悠溫柔的詢問和引導下,老村長將村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這個村子,名為“狹霧村”,因為常年籠罩在山間薄霧中而得名。
而現在,是“寬仁”四年。
聽到這個年號,藤原千夜和月島奈的表情都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寬仁,平安時代中期。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個事實被一個活生生的古代人親口證實後,那種時空錯位的荒謬感還是讓她們沉默了。
他們真的回到了千年之前。
“寬仁四年啊……”清野悠小聲重複著,眼神裏充滿了茫然和不安。
“那條小溪,是我們村子唯一的水源。”
老村長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愁苦,
“可從幾個月前開始,後山流下來的溪水就變得越來越渾,還帶著一股怪味。人喝了,輕則上吐下瀉,重則就像我的孫子阿正一樣,發高燒,說胡話,活活被燒死……”
“村裏人都說,是山神大人發怒了,降下了詛咒,不讓我們活了。”
老村長說著,聲音都哽咽了,
“我們現在隻能每天派人,走上大半天的山路,去另一座山頭取水。可山裏野獸多,前幾天還折了兩個後生……”
生活的苦難,被這位老人用最樸實的語言道出,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清野悠聽得眼圈都紅了,緊緊地握著拳頭。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老村長,茅草屋裏隻剩下四人。
氣氛有些凝重。
“真是麻煩死了。”
藤原千夜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她一腳踢開腳邊的草墊,紅色的眼眸裏滿是焦躁,
“我們是來找回去的方法的,不是來給這群土著當保姆的!什麽山神發怒,我看就是有什麽妖怪在作祟。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個又窮又破的地方多待。
“我不同意。”月島奈清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藤原千夜的抱怨。
她正用一塊絲綢手帕,仔細擦拭著自己那台失靈的靈素羅盤,動作一絲不苟。
“離開這裏,我們對這片區域一無所知,隻會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相反,解決水源問題,是獲取狹霧村完全信任的最佳途徑。”
她抬起頭,冰紫色的瞳孔直視著藤原千夜。
“有了他們的信任,我們就能獲得關於這片土地最詳盡的情報,包括附近的地形、勢力分布,甚至是可能存在的、與我們類似的‘異人’的傳說。這比我們自己摸索,效率高得多。”
“而且,”月島奈頓了頓,語氣裏帶著一絲探究,
“村長所說的‘詛咒’,很可能是一種我們未曾接觸過的靈素汙染或妖氣變種。“
“分析它,有助於我們理解這個時代的法則,這對於找到回去的方法至關重要。”
“哈?你把這裏當成你的實驗室了嗎?”
藤原千夜嗤笑一聲,但語氣裏更多的是不解而非純粹的蔑視,
“情報?這群鄉野村夫,能知道什麽有用的?我看就是些無稽之談。”
“可是……他們真的很可憐啊。”清野悠小聲地插話,栗色的眼眸裏寫滿了不忍,“我們既然有能力,怎麽能坐視不理呢?”
眼看三人又要吵起來,一直沒說話的源賴清打了個哈欠。
“我同意月島的看法。”
一瞬間,三道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源賴清伸了個懶腰,靠在身後的茅草牆上,姿態散漫。
“藤原,你說的沒錯,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回去。但月島的分析也對,情報是關鍵。”
他看向藤原千夜,語氣平淡地繼續說:
“而且,你不好奇嗎?那個汙染了水源的‘東西’。我能感覺到,那所謂的‘瘴氣’,不隻是普通的瘴氣。”
他停頓了一下,回想起之前在那個孩子身上感受到的能量。
“那是一種混合了妖氣和某種陰冷能量的混合體,很駁雜,但量很足。”
他沒有說的是,這種駁雜的能量對他這個修真者來說,雖然不能直接吸收,但其源頭很可能伴隨著一顆不錯的妖核。
就像之前那頭三眼豬妖一樣。
“解決了它,我們既能得到村民的感激和情報,又能弄清楚這個時代的力量構成。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源賴清攤了攤手,
“總比我們沒頭沒腦地在林子裏亂逛,然後被下一頭豬妖當成晚餐要好。”
他的話半真半假,卻正好說到了點子上。
藤原千夜雖然依舊一臉不爽,但終究沒有再反駁。
她是個戰鬥狂,對於未知的敵人,她嘴上說著麻煩,骨子裏卻充滿了挑戰的欲望。
清野悠更是用力地點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那我們明天就去調查水源!”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當源賴清他們走出茅草屋時,老村長已經拄著拐杖在門口等著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最健壯的村民,手裏拿著獵弓和柴刀,顯然是要給他們帶路並充當護衛。
“幾位大人,這邊請。”
在老村長的帶領下,一行人沿著那條渾濁的小溪,向著後山的上遊走去。
越往森林深處走,光線就越是昏暗。
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潮濕的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氣。
源賴清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愈發濃鬱,但也愈發狂躁和陰冷。
那股混雜著妖氣的能量,像無形的絲線,纏繞在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上。
他體內的靈氣運轉也變得更加活躍,仿佛在回應著這片土地的原始脈動。
“滴滴……滴滴……”
走在最前麵的月島奈停下了腳步,她手腕上那個銀色的微型設備發出了急促的警報聲。
她低頭看了一眼,又從手提箱裏拿出了那個羅盤。
羅盤的指針瘋狂地轉動著,毫無規律可言。
“這裏的能量場極度紊亂,靈素的結構正在被一種未知的力量侵蝕、同化。”
藤原千夜握著“火鼠”的刀柄,一臉警惕。
她那頭火紅色的長發,在這陰暗的林間顯得格外刺眼。
她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陰寒濕滑的氣息,讓她體內的火焰靈素感到一種本能的壓抑和厭惡。
清野悠則有些不安地抓緊了自己的背包,小臉微微發白。
作為治療係的陰陽師,她的靈素屬性純淨而平和,對這種汙穢的妖氣最為敏感和不適。
“大人……再往前……就是山神大人居住的禁地了……”
老村長顫抖著聲音,指著前方一片被濃密藤蔓覆蓋的區域,臉上充滿了恐懼,“我們……不能再過去了……”
源賴清的目光越過他,投向了那片藤蔓之後。
在那裏,有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一股陰冷濕滑的妖氣,正如源源不斷地從那個洞口裏滲出,混入溪水,汙染著整條生命之河。
就是這裏了。
“源頭就在裏麵。”月島奈看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收起了羅盤,冷靜地說道。
藤原千夜舔了舔嘴唇,紅色的眼眸裏燃起了興奮的戰意。
清野悠深吸一口氣,從背包裏拿出了幾張防禦和淨化的符咒,分給眾人。
就在四人做好準備,打算進入山洞一探究竟的時候。
“咕嚕……咕嚕嚕……”
一陣仿佛濃痰在喉嚨裏滾動的聲音從漆黑的洞穴深處幽幽傳來。
緊接著,是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
像是有什麽巨大的軟體生物,正在濕滑的岩壁上,緩緩地……爬行著。
藤原千夜不耐煩地握緊了刀柄,紅色的眼眸裏燃起戰意。
月島奈則冷靜地從手提箱裏取出一張符紙,夾在指間。
隻有清野悠的小臉更白了,下意識地朝源賴清身邊靠了靠。
行吧,來都來了。
源賴清在心裏歎了口氣,對著洞口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進。
月島奈立刻會意,將手中的“光符”向前輕輕一拋。
符紙無火自燃,散發出的卻不是灼熱的火光,而是一團柔和而清冷的白色光球。
光球懸浮在半空中,穩穩地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洞穴內部的景象暴露在光芒之下。
誰拉這兒了?
這是源賴清的第一感受。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仿佛魚類腐爛了半個月的惡心氣味,讓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洞壁上濕漉漉的,掛滿了深綠色的苔蘚,還在往下滴著水。
更讓人不適的是,苔蘚之間還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粘液,在光照下反射著油膩的光。
“這味道……”藤原千夜嫌惡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回去之後本小姐要把衣服全燒了!”
沒人理會她的抱怨。
四人小心翼翼地踩著濕滑的地麵,向洞穴深處走去。
光球自動跟隨著月島奈的腳步,始終保持在隊伍前方五米的位置。
走了大約幾十米,滴水聲和那股腥臭味愈發濃鬱。
繞過一個轉角後,眼前的空間豁然開朗。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水潭。
那條被汙染的小溪,其源頭正是從這個水潭溢出的一道分支。
而在水潭中央,正盤踞著一個龐然大物。
那東西的身體像一隻被吹脹了氣的巨大青蛙,皮膚是肮髒的灰綠色,表麵布滿了黏滑的疙瘩。
但它的下半身卻延伸出數十條章魚般的滑膩觸手,在黑色的潭水中緩緩攪動。
它的頭頂沒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三顆巨大又渾濁的球狀物。
此刻,正有一股股帶著濃鬱妖氣的液體,從它皮膚的孔洞中不斷排出,融入潭水,將整個水潭染得如同墨汁。
汙染源,找到了。
為啥這玩意也是三個眼珠?
源賴清感到一陣幹噦。
“嘔……”清野悠看到那妖怪的模樣,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差點當場吐出來。
幾乎就在他們看清妖怪的同時,那妖怪也發現了他們。
三顆巨大的眼球猛地轉向洞口,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
下一秒,水潭炸開。
數十條滑膩的觸手如同離弦之箭,帶著破空之聲,從四麵八方朝著四人所在的狹窄洞口狂抽而來!
觸手未至,那股腥風已經撲麵而來。
“散開!它攻擊範圍很大!”
月島奈清冷的聲音響起,反應快得不像人類。
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住身邊還有些發愣的清野悠,向後方側向急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兩根從頭頂砸落的觸手。
源賴清也腳下一錯,身形如鬼魅般向另一側的岩壁貼去,動作輕盈得沒有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唯有藤原千夜,不退反進。
“雜碎!就憑你也敢在本小姐麵前張牙舞爪!”
她張揚地大喝一聲,手中的家傳太刀“火鼠”瞬間燃起熊熊烈焰。
火光衝天,將她那頭紅發映照得妖異。
麵對迎麵抽來的三條觸手,她不閃不避,雙手握刀,以一個標準的拔刀斬姿勢,向前悍然揮出!
“奧義·炎·弦月!”
一道燃燒著烈焰的赤紅色斬擊脫刃而出,精準地劃過那三條觸手。
“滋——!”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灼燒聲和焦臭味,三條觸手應聲而斷。
斷口處被火焰燒得一片焦黑,黑色的汁液四處飛濺。
火焰對這種水生妖怪有奇效。
“哈!不堪一擊!”
一擊得手,藤原千夜臉上露出自信而狂傲的笑容。
然而,她話音剛落,更多的觸手已經從她的左右和後方包抄而來,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切!”
藤原千夜啐了一口,不得不揮刀格擋,斬斷一條又一條襲來的觸手。
火焰刀光在狹小的空間內不斷閃爍,但她整個人卻被限製在了原地,活動空間被急劇壓縮。
“火攻有效!但是它觸手太多了!”
她一邊戰鬥,一邊不爽地大喊道。
另一邊,月島奈護著清野悠不斷後退,同時從手提箱裏飛速取出一疊符紙,口中念念有詞。
幾張藍色的符紙飛出,在半空中化作冰棱,射向那些追擊的觸手,稍微延緩了它們的攻勢。
但妖怪的觸手實在太多,仿佛無窮無盡。
源賴清靠在岩壁上,冷靜地觀察著戰局。
藤原千夜的攻擊力很強,但打法太直接,容易被圍困。
月島奈則偏向控場和輔助,正麵攻擊力稍弱。
清野悠……清野悠現在正抱著頭蹲在月島奈身後瑟瑟發抖,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再這樣下去,藤原千夜的靈素遲早會被耗光。
源賴清眼神一凝,不再旁觀。
“我來創造機會!”
他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藤原千夜和月島奈都下意識地向他看了一眼。
隻見源賴清既沒有拿出符咒,也沒有念誦言靈,
他隻是將那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長劍“冷香”,以一個簡單的動作,猛地插入了腳下的岩石地麵。
劍身沒入地麵三分之一,發出“嗡”的一聲輕鳴。
下一刻,一股無形的卻極其鋒銳的氣息以劍身為中心,如同水波般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連一絲靈素的波動都感覺不到。
但那些正瘋狂舞動的觸手,在進入以源賴清為中心半徑五米的範圍後,動作齊齊一頓。
它們的速度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每一次揮動都變得遲滯而艱難,
像是陷入了看不見的泥潭之中,原本狂風暴雨般的攻勢瞬間瓦解。
“這是……?”
月島奈冰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她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現象。
這既不是結界術,也不是言靈術,更不屬於任何一種她所知的陰陽術。
藤原千夜也感受到了壓力驟減,但身為戰鬥狂的她此時才懶得想這麽多。
“吼——!”
水潭中的妖怪吃痛,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它的觸手上傳來了被無數細小刀鋒切割的痛楚,雖然不足以致命,但那種無孔不入的刺痛和束縛感讓它徹底暴怒。
它張開了那張足以吞下一頭牛的巨大嘴巴,喉嚨深處湧動起一股濃鬱的妖氣。
一團混雜著黑色粘液的深紫色毒液,朝著眾人的方向猛地噴射而出。
那毒液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發出了“嗤嗤”的腐蝕聲。
“小心!”
一直處於驚嚇狀態的清野悠,在看到毒液噴來的瞬間,幾乎是本能地反應了過來。
她猛地站起身,衝到了眾人最前方,將一張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符紙用力向前拍出。
“禦·淨之壁!”
一麵由純淨靈素構成的小小光盾,在千鈞一發之際,於眾人麵前撐開。
“砰!”
毒液重重地撞在淨化結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結界劇烈地晃動起來,表麵被毒液腐蝕得坑坑窪窪,光芒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清野悠咬緊牙關,將體內為數不多的靈素毫無保留地注入其中,小臉因為靈素的過度消耗而變得一片慘白。
但也就在妖怪噴吐毒液,本體防禦最為薄弱的這一瞬間。
“就是現在!”
藤原千夜抓住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
她將全身燃燒的靈素盡數匯於刀尖,“火鼠”的刀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與此同時,一直冷靜觀察的月島奈也動了。
她手中早已扣住了一張繪有複雜銀色紋路的黑色符咒,那是她威力最強的攻擊符咒——
“黑曜·破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