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說謊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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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麵倒影的嘴唇無聲地閉合,那三個字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默的視網膜上。
    他猛地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燈光恢複了穩定,鏡中的自己麵色蒼白,眼神驚駭,與他本人別無二致,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大腦缺氧產生的幻覺。
    但幻覺不會讓耳道流血。
    一滴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白大褂的衣領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殷紅。
    手中那支老式音叉依舊在不間斷地高頻震顫,嗡鳴聲尖銳而執著,像一隻迷途的金屬飛蟲,掙紮著要脫離他的掌控。
    他死死攥住,才能勉強壓製住它跳動的幅度。
    更詭異的是,音叉的叉股頑固地、持續地指向北方。
    那裏有什麽?
    沈默的胸口劇烈起伏,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科學的思維去拆解剛剛經曆的超自然衝擊。
    幻視,或者說,聲波可視化。
    他“看”到的那張覆蓋全城的暗紅網格,是聲波。
    那些在網格中抽搐、自殘的光點,是人。
    而發射塔頂端那個模糊的人影,那個將斷線接入控製箱的動作……不是維修,是啟動。
    那個無聲的呐喊,是信號源的核心。
    一種針對人類聽覺係統的,定向廣播。
    他猛地衝到辦公桌前,將所有資料攤開。
    三名死者的資料、蘇晚螢描摹的音符、老式廣播發射塔的軸承材料分析報告、《夜風低語》的播出日誌。
    線索像一盤散沙,但現在,那根無形的線終於出現了。
    “靜……即……淨……耳……除……噪。”
    他低聲念出蘇晚螢破譯出的摩斯電碼。
    這根本不是什麽安撫人心的睡前低語,而是一道指令,一道惡毒的催眠指令。
    它利用18.5kHz這個人類聽覺上限的邊緣頻率,像一把微米級的刻刀,不斷打磨著聽小骨,同時在腦幹聽覺通路中植入一個頑固的電活性印記。
    當這種“噪音”積累到臨界點,大腦為了執行“清除噪音”這個最高指令,便會驅動身體進行最直接、最有效的操作——自殘,物理性地破壞聽覺器官,以達到絕對的“潔淨”。
    那是一種儀式。一種……被誘導的、絕望的獻祭。
    而自己的身體,因為長期焚燒那種特殊的“銀影Ⅲ型”相紙,被其中隱藏的0.3秒異響“預處理”過,右耳的骨化趨勢,正是身體在被動適應這種侵蝕,將他從一個調查者,變成了……一個活體接收終端。
    所以他才能在音叉的共振下,短暫地接入那個信號網絡,窺見那恐怖的真相。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
    發射塔,北方。
    他立刻調出城市地圖,將範圍鎖定在北郊。
    那裏是工業區的舊址,廢棄的工廠和倉庫林立,其中確實有幾座早已停用的老式信號塔。
    但究竟是哪一座?
    那個模糊的人影,那個無聲的呐喊,究竟是誰?
    他回想起阿彩的話,“骨頭在‘唱’”,以及老吳那句“有些聲音,火都滅不掉”。
    焚燒屍體的高溫,竟然無法完全抹除頻率的殘留,反而使其以另一種形式(共振)被“讀取”。
    那麽,《夜風低語》最後一期主持人的死,和小舟母親遺像在同一分鍾“顯影”,就絕非巧合。
    主持人的死亡,或許就是信號發射的“獻祭”儀式的一部分,她的骨骼,她的身體,成了信號的某種載體或增幅器,而“銀影Ⅲ型”相紙,則是捕捉這種“殘響”的媒介。
    一切都指向一種基於聲音和頻率的、他聞所未聞的詭異技術。
    沈默的目光落在《夜風低語》的播出日誌上,最後一期主持人的死亡時間標記的異常清晰。
    他拿出手機,調出自己拍攝的小舟母親那張遺像的照片,查看詳細信息。
    拍攝時間,精確到秒。
    兩個時間點,分秒不差。
    就在此時,他右耳內那增生的耳骨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有一根無形的針紮了進去。
    他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但視野再次出現了輕微的扭曲。
    這一次沒有幻視,隻有一種感覺——他感覺到了那張網。
    它不再是暗紅色的視覺圖像,而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壓迫感,像一張浸透了水的巨網,沉甸甸地覆蓋在城市的上空,緩慢而穩定地搏動著。
    他,和其他潛在的“接收者”,都是網上的獵物。
    他必須趕在自己徹底變成下一個犧牲品之前,找到那個源頭,切斷它。
    他開始在地圖上標記出三名死者的家庭住址、工作單位,以及他們最後被發現的地點。
    三個地點在地圖上構成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形,而北郊的信號塔群,恰好位於這個三角形延伸出去的某個區域內。
    範圍太大了,僅憑這點信息,無異於大海撈針。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耳中的刺痛感時強時弱,像一個不詳的倒計時。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他麵對的不是一個傳統的罪犯,而是一種無形的、彌漫在空氣中的力量。
    他所有的法醫學知識,在這種匪夷所思的攻擊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種全新的視角,去俯瞰這場正在發生的、無聲的屠殺。
    他不能隻盯著這幾個孤立的死亡案例,他需要知道整個城市的“背景”是什麽樣的。
    在這場致命的廣播開始之前,這座城市的“聲音”是什麽樣的?
    它又是在何時,如何開始變得“異常”?
    他盯著地圖上那片廣闊的北郊區域,眉頭緊鎖。
    他是在觀察幾棵被怪病侵蝕的樹木,可他真正需要的,是一張記錄了整片森林水文、土壤、氣候變化的詳細圖譜。
    一張……關於這座城市聲音的,曆史圖譜。
    就在他陷入沉思,感到束手無策時,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那是一封新郵件的提示音。
    發件人的地址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標題隻有一個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