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籠子看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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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指尖懸在鼠標上,郵件內容簡潔到近乎挑釁。
他下載了附件,一個被壓縮到極限的數據包。
解壓過程漫長得令人窒息,進度條每一次微小的跳動,都像是心跳信號在屏幕上的具象化。
當名為“城市BGN三周年圖譜”的文件終於呈現在眼前,沈默感到了久違的寒意。
這並非恐懼,而是一種獵人發現未知獵物蹤跡時的本能興奮。
數據龐大而精密,繪製出過去三年這座城市聽不見的背景噪音的全貌。
他花了整整兩個小時進行初步分析,一個詭異的規律浮出水麵。
整體噪音水平並非隨機波動,而是呈現出一種精準的周期性起伏,高峰與低穀之間相隔約23.7小時。
沈默的呼吸一滯,這個數字他再熟悉不過——月球的潮汐周期。
仿佛整座城市都在隨著月相進行一次無聲的呼吸。
這已經足夠離奇,但真正讓他瞳孔收縮的,是頻譜分析圖上那一道刺眼的紅線。
在18.5kHz這個人類聽覺範圍邊緣的頻段,存在一個穩定、持續,且強度逐年增強的信號。
信號的波形簡單而執著,一次強脈衝,兩次弱脈衝,周而複始。
一個心跳。
他迅速調出城市地圖,利用數據包內置的三角定位算法進行溯源。
信號源的坐標清晰地指向城北,那片早已被遺忘的工業廢墟——701廣播中繼站。
沈默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
701站,老秦當年服役的地方,那座被他形容為“有生命”的發射塔。
他強壓下心中的悸動,調出近年來自殘案件的卷宗,將案發時間逐一標記在心跳信號的時間軸上。
當最後一個標記點落下,一幅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展現在他麵前。
所有的自殘行為,無一例外,全部發生在“心跳”信號達到峰值的17分鍾之後。
不多不少,精準如手術刀。
他立刻撥通了老秦的電話。
電話那頭,老秦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戒備。
沈默沒有廢話,直接將自己的發現和盤托出。
沉默,長久的沉默。
久到沈默以為信號已經中斷,老秦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疲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它不會停下。”
說服老秦的過程比想象中要艱難,也更簡單。
當沈默提到“心跳”和“17分鍾”時,老秦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並非被數據說服,而是被一段深埋心底的記憶喚醒。
去往701站的路上,老秦緊握著方向盤,骨節發白,嘴裏反複念叨著同一句話:“那塔會自己調頻……它記得該播什麽。”那神情,不像是在解釋,更像是在進行一場驅魔儀式。
廢棄的發射塔如同一尊鋼鐵巨獸的骸骨,在陰沉的天空下靜默矗立。
控製室的門鎖早已鏽蝕,被老秦一腳踹開。
塵埃在手電筒的光柱中狂舞,空氣裏彌漫著金屬、黴菌和時光混合的味道。
老秦徑直走向控製台,無視了那些布滿蛛網的現代設備,顫抖著手撫摸上一台老式的真空管收音機。
他的眼神迷離,像是看著一位闊別已久的老友:“這機器……能聽見人聽不到的東西。”
他無視沈默的勸阻,粗暴地扯斷了幾根電線,憑借著幾十年前的肌肉記憶,強行接通了收音機的電源。
老舊的真空管發出微弱的紅光,揚聲器裏隻傳來一片空洞的“沙沙”白噪音。
但在收音機旁邊的示波器屏幕上,那條綠色的光線卻猛地開始劇烈跳動,勾勒出一個複雜而優美的波形。
沈默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形狀,酷似人類的耳蝸。
與此同時,市博物館的檔案室裏,蘇晚螢正從故紙堆中尋找著蛛絲馬跡。
她終於在一份關於1983年“城市記憶展”的資料中,找到了701發射塔的名字。
它曾作為那場展覽的現場直播信號源。
在技術協作者的名單末尾,一個熟悉的名字讓她的心髒漏跳了一拍:沈秋嵐。
而在協作者名單旁邊的一行小字備注裏,記錄著一個更驚人的信息:展覽當天,為達到“沉浸式體驗”,曾臨時接入一套實驗性的“環境聲增強係統”。
係統的設計者,是一位名叫陸知寒的音頻工程師。
蘇晚螢立刻查詢了陸知寒的資料,結果令人毛骨悚然。
他在展覽結束後的第二年死於一場意外,火化記錄顯示,他的骨灰至今無人領取。
沈默需要驗證一個瘋狂的猜想:“聲紋”是否真的可以被“看見”。
他想到了小舟,那個生活在無聲世界裏的少年。
他找到小舟時,少年正坐在一塊巨大的振動板上,閉著眼睛,感受著音樂的“形狀”。
沈默將《夜風低語》的錄音通過振動板播放。
小舟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桌上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飛速劃動。
一幅螺旋狀的波紋圖樣迅速成形,線條流暢而精準。
畫完後,他指向螺旋的中心,那裏,波形在不斷地聚合、拚湊,又瞬間崩解,循環往複。
沈默湊近了看,那赫然是一個漢字:靜。
小舟抬起頭,清澈的眼睛看著沈默,用手語比劃道:“這不是聲音……是‘想’在震動。”
“想”在震動。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沈默腦中的迷霧。
他帶著老秦的那台真空管收音機回到自己的工作室,進行了一場更大膽的實驗。
他將收音機的音頻輸出端接入一個盛滿水的淺盆,一束激光從上方射入水中,在天花板上投射出水麵幹涉形成的複雜光斑。
實驗開始了。
老秦的手搭在收音機的調頻旋鈕上,緩緩轉動。
揚聲器依舊隻有白噪音,但天花板上的光斑卻開始發生劇烈的變化。
光影流動,重組,那些雜亂無章的波紋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漸漸凝聚成一個完整的、精細的耳蝸形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耳蝸圖案穩定下來的瞬間,中央的光影再次變幻,緩緩浮現出一張模糊但可以辨認的男人臉龐——蘇晚螢立刻認了出來,那是陸知寒。
就在此時,蘇晚螢的手機響了。
她帶來的解碼程序終於有了結果。
她將自己夢遊時寫下的那些音符輸入程序,與從701站信號中提取出的莫爾斯電碼進行疊加分析。
一行殘缺的遺言,在屏幕上被破譯出來:“……讓他們聽見……寂靜……才是……純淨……”
話音未落,水盆裏的水仿佛被瞬間煮沸,猛地炸裂開來,水花四濺!
天花板上的影像瞬間消失。
老秦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猛地轉身撲向牆邊一個早已廢棄的主控開關,雙手瘋狂地拍打著:“關不掉的!來不及了!它已經學會自己……續播!”
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老秦粗重的喘息聲。
然而,一直靜靜待在角落裏的小舟,卻緩緩抬起了頭。
他沒有看房間裏任何一個驚慌失措的人,而是將臉轉向窗外寂靜的夜空。
在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純粹而滿足的笑容。
他“看”到了。
那個糾纏了所有人,跨越了數十年的頻率,終於,被理解了。
沈默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看著小舟臉上那詭異的笑容,忽然明白,他們解開的不是謎題,而是釋放了某種更可怕的東西。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接通電話,聽筒裏傳來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是林導演。
“沈默……《夜風低語》最後一期的帶子,我找到了。有些東西,你必須親眼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