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監控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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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行字跡仿佛擁有生命,在沈默的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個筆畫都化作特定的音調,每一個轉折都帶著細微的頻率變化。
    “你聽見我了,對嗎?”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句,它是一段被編碼的旋律,一段隻為他一人譜寫的樂章。
    一個荒謬而大膽的念頭擊中了他——這句話的語調頻率,與他右耳道深處那塊增生組織在靜息狀態下產生的共振峰值,驚人地吻合。
    這個發現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
    他幾乎是衝回了臥室,從一個積滿灰塵的舊木盒裏,取出了那支屬於父親的老式音叉。
    音叉冰冷的金屬質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平複。
    他深吸一口氣,模仿著記憶中父親為小提琴調音的動作,用指關節輕輕敲擊音叉的末端,然後迅速將振動的那一頭,貼緊了自己的右側耳骨。
    嗡——
    熟悉的嗡鳴聲沒有如常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
    眼前的世界被瞬間抽離,視野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這一次,高聳入雲的發射塔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幽閉、壓抑的暗室。
    空氣中彌漫著老舊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
    房間四周牆壁上掛滿了複雜的監聽設備,無數指示燈像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譎的光。
    房間中央,坐著一個年幼的男孩,正是三歲時的他。
    他小小的身軀陷在寬大的椅子裏,頭上戴著一個造型奇特的、布滿線路的耳機。
    而在他對麵,巨大的控製台前,站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母親,沈秋嵐。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溫柔,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
    她的指尖懸停在一枚紅色的“啟動”鍵上,嘴唇無聲地翕動著。
    沈默聽不見她在說什麽,卻能清晰地“讀”出那句話的口型:“這一次,你要替所有人記住聲音。”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蘇晚螢正埋首於市立圖書館的特藏檔案室。
    她翻查著所有關於“城市記憶展”的資料,最終在一堆技術檔案的殘卷中,發現了一個被刻意隱藏的文件夾。
    文件夾的封麵已經模糊不清,但裏麵的內容卻讓她渾身冰冷。
    一份名為“聽覺記憶編碼”的子項目報告赫然在目,項目編號“Echo0”。
    報告指出,在展覽期間,曾秘密征集了十名三歲以下的嬰幼兒作為實驗對象,試圖通過特定的音頻刺激,將一段城市記憶信息直接編碼進他們尚未發育完全的聽覺神經中。
    參與者名單的第一行,用鋼筆清晰地寫著兩個字:沈默(3歲)。
    而在監護人簽名一欄,是沈秋嵐那熟悉又陌生的筆跡。
    更讓蘇晚螢感到窒息的是報告的附錄部分。
    其中詳細列明了該項目使用的核心音頻刺激源,正是由陸知寒親手設計,並命名為“純淨頻率原型波”的一段特殊音頻。
    報告下方還有一行手寫的備注:該原型波的迭代版本,已成功嵌入城市中心信號發射塔,作為背景信號持續播送。
    那段折磨了沈默二十多年的18.5kHz高頻噪音,其最原始、最純粹的版本,竟是在他三歲時,由他的母親親手植入了他的記憶。
    市中心醫院的CT室裏,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陳醫生反複審視著電腦屏幕上沈默耳蝸的三維重建圖像,眉頭緊鎖。
    他將圖像放大,旋轉,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最終,他摘下眼鏡,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語氣開口:“沈默,你的耳朵……可能不是病了。”
    他指著屏幕上一處呈現出精密螺旋結構的骨質增生,“你看這裏,它的形態、密度和分布,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病理性骨化特征。它……它更像是一種‘結構性適配’。就好像一根天線,被技術人員用最精密的手法進行了調校,隻為了能完美地接收某一個特定的頻段。”
    陳醫生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吐出結論:“你的耳朵,不是壞了,是被人為改造成了一個接收器。而且,根據骨骼的生長痕跡判斷,這種改變,很可能從你三歲時就已經開始了。”
    三歲。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沈默記憶的閘門。
    他猛然想起自己最早的病曆上,主治醫生記錄下的那句含糊不清的描述:“患兒情緒激動,持續指向展廳內某張照片,疑似產生幻覺。”
    那不是幻覺。
    他現在知道了,那是他小小的、被改造過的耳朵,第一次“聽見”了那張照片裏殘留的聲波回響。
    消息在小隊內部迅速匯總,線索如同一條條溪流,最終匯向同一個深潭。
    小舟在振動板上用手語比劃著他的最新發現:他追蹤到的最後一道異常波紋,在發射塔附近並沒有消散,而是像一根擁有生命的藤蔓,沉入了地下,沿著某種未知的路徑,向著城市最中心的位置悄悄蔓延。
    沈默立刻調出周工繪製的城市背景噪音圖譜,將小舟提供的波紋路徑與圖譜進行疊加比對。
    很快,一個信號最密集的交匯點浮現出來:市立檔案館,地下三層。
    “1983年,‘城市記憶展’的主控室,就在那裏。”蘇晚螢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一直沉默不語的老秦聽到這個地名,身體猛地一震,渾濁的“那裏……那裏有台老磁帶機,開盤式的。從展覽結束那天起,就再也沒斷過電。檔案館的老人都說,那是‘記憶的留聲機’,封存著這座城市不該被遺忘的聲音。”
    深夜,沈默獨自一人潛入了早已封鎖的檔案館禁區。
    地下三層的空氣冰冷而潮濕,彌漫著紙張腐朽和塵埃混合的氣味。
    借著戰術手電的微光,他在布滿灰塵的巨大控製台下方,找到了那台傳說中的開盤式磁帶機。
    它仍在孤獨地運轉著,巨大的磁帶盤緩慢轉動,電源指示燈像一顆垂死的心髒,發出微弱而固執的閃爍。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纏結的電線,將隨身攜帶的便攜式聲譜儀接入了磁帶機的輸出端口,嚐試讀取磁帶上殘留的磁跡信號。
    頻譜圖在小小的屏幕上緩緩展開,一條平滑而獨特的曲線延伸出來。
    沈默的心跳幾乎停止了——那條曲線的形態,竟與他大腦靜息狀態下的α波,達到了近乎完美的嵌合。
    就在這時,一段微弱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是母親沈秋嵐冷靜而堅定的嗓音,不帶任何感情:“Echo0實驗,第七次迭代記錄。受試體沈默,已成功建立跨頻段感知通路。下一步,等待‘喚醒信號’。”
    錄音到此結束。
    磁帶繼續轉動,進入了一段漫長的、無聲的空白。
    然而,就在這片死寂之中,沈默的右側耳骨突然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他顱內蘇醒、鑽探。
    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
    他知道,那段空白不是結束。
    是倒計時的開始。
    就在劇痛尚未完全消退,腦中嗡鳴不休之際,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名字:林導。
    他掙紮著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急促而沙啞的聲音。
    “是沈默嗎?我這裏有段東西,你必須馬上看。”
    沈默喘著粗氣,勉強問道:“什麽東西?”
    “一段從廢棄電視台機房裏搶救出來的監控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