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死人不會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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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房間裏,隻有筆記本電腦屏幕發出的冷光照亮了林導那張布滿疲憊的臉。
    他按下播放鍵,一段失真且跳躍的監控畫麵占據了所有人的視線。
    畫麵來自一個早已廢棄的電視台機房,鏡頭角度固定,正對著一排蒙塵的設備。
    畫麵中央,那台屬於市檔案館的地下磁帶機顯得格外突兀。
    起初一切正常,隻有雪花點在屏幕上無聲跳動。
    忽然,磁帶機的轉盤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緩緩逆轉,發出輕微的機械摩擦聲,仿佛一頭從沉睡中蘇醒的鋼鐵巨獸。
    隨後,它精準地接入了一條標注著“城市廣播備用線路”的端口。
    更令人脊背發涼的是,就在機器啟動前的半秒,鏡頭左下角的陰影裏,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
    那身形輪廓,那微駝的背影,與沈秋嵐留在舊照片裏的樣子驚人地相似。
    “這不是故障,”林導的聲音沙啞而凝重,他死死盯著那道幾乎無法捕捉的殘影,“是有人……或者‘什麽’,在遠程操控。”
    話音未落,一旁的蘇晚螢猛地站了起來,她雙眼圓睜,呼吸急促地翻動著桌上攤開的兩份資料——一份是她母親沈秋嵐的日記,另一份則是從檔案館內部搞到的設備運行日誌。
    她的指尖在兩份文件的日期上飛速跳躍,像是在進行某種瘋狂的密碼破譯。
    “不對,不對……”她喃喃自語,臉色愈發蒼白。
    眾人不解地看著她,隻見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駭與徹悟,“規律找到了。你們看,每一次磁帶機異常啟動的時間,都驚人地吻合月相……每當月亮接近滿月,它就會自動播放一段新增的音頻。而日誌記錄的時長,不多不少,正好七秒!”
    七秒。
    這個數字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沈默。
    那是陸知寒在臨終前,用盡最後生命力留下的意識殘片長度。
    “我們都想錯了。”蘇晚螢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不是沈秋嵐或者陸知寒的執念在通過機器傳播。是那個執念本身……它活了過來。它在利用他們,利用這台機器,甚至利用我們所有人!每一次播放,它都在尋找新的載體,複製自身,就像一種聽覺病毒!”
    她顫抖著翻到母親日記的最後一頁,上麵的字跡潦草而絕望,仿佛是在極度痛苦中寫下的。
    蘇晚螢用氣聲念了出來:“我聽見他還在播,但我阻止不了我的手。”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房間。
    沈秋嵐不是操控者,她也是一個被病毒感染的宿主,一個身不由己的傀儡。
    “必須阻止它!”阿彩霍然起身,她那張總是帶著一絲戲謔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決絕。
    她抓起身邊的黃銅圓號,這是她吃飯的家夥,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聲音的病毒,就用聲音來對抗。我去地下控製室,用共振原理幹擾它的運轉。”
    沒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案。
    地下控製室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塵土的氣味。
    阿彩深吸一口氣,將冰冷的號嘴抵在唇邊。
    她閉上眼,腦中飛速計算著那段七秒音頻的頻譜,然後吹出了一段頻率完全相反的音波。
    悠揚而純淨的號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像一道金色的利劍刺向那台嗡嗡作響的磁帶機。
    奇跡發生了。
    磁帶機的轉動肉眼可見地停滯了片刻,仿佛被這股外力扼住了咽喉。
    但僅僅一秒之後,機器內部猛然爆發出一種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嘯叫!
    那聲音充滿了憤怒與掙紮。
    緊接著,隻聽“啪”的一聲脆響,正在高速轉動的錄音帶猛地繃斷。
    然而,斷口處沒有紛飛的磁粉,反而緩緩滲出幾滴暗紅色的黏稠液體,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一股如同陳舊血跡的腥氣瞬間彌漫開來。
    阿彩驚恐地後退一步,低頭看向自己的圓號,發現樂器光潔的內壁上,不知何時竟凝結了一層極薄的、灰黑色的結晶體,摸上去有一種冰冷而粗糙的質感。
    那就像是被汙染的記憶,被強行物化成了“聲垢”。
    “物理手段沒用,它已經不是普通的機器了!”對講機裏傳來阿彩驚魂未定的聲音。
    老秦臉色鐵青,一把抓起工具箱:“聲音不行,就斷了它的根!我去切斷電路!”
    老秦的動作比任何時候都利落。
    他衝進機房,無視那令人作嘔的氣味,精準地找到了主電源閘。
    他用盡全力,猛地向下一拉。
    刺眼的電火花閃過,機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可那台磁帶機的屏幕非但沒有熄滅,反而亮起一種不祥的紅光。
    備用電池在主電源切斷的瞬間,自動激活了。
    屏幕上,一行綠色的字符緩緩浮現,像是來自地獄的宣告:“頻率校準中……接收者已鎖定。”
    “媽的……”老秦的咒罵聲在發抖。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跌跌撞撞地撲到機器前,顫抖的手指在控製麵板一處極其隱蔽的角落摸索著,那裏有一個從未有人注意過的微型接口。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他回過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鎖定在對講機鏡頭另一頭的沈默身上,“這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麽錄音機……它是個‘應答機’!它一直在等一個特定的回應,一個能跟它完美共鳴的頻率。而沈默……”
    老秦的聲音艱澀無比,像是在宣告一個殘酷的判決:“你,就是那個‘標準音’。”
    沈默的心髒驟然停跳。
    所有線索在這一刻串聯成了一條完整的、淬滿劇毒的鎖鏈。
    母親留下的那根音頻線,那段她至死都在研究的波形,那個被她稱為“喚醒信號”的東西……原來喚醒的不是機器,而是他自己。
    他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將那根塵封已久的音頻線接入了聲譜儀。
    他要模擬那個信號,他要親眼看看,母親最後的實驗究竟是什麽。
    隨著他指尖的微調,屏幕上的波形開始與記憶中的那個“喚醒信號”無限接近。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種低沉的嗡鳴開始在他腦中盤旋。
    就在兩條波形即將完全重合的瞬間,一股尖銳的劇痛猛地貫穿了他的大腦。
    溫熱的液體從他的耳道中緩緩滲出,滴落在控製台上。
    他的視野開始扭曲、模糊。
    幻象中,他看到了母親沈秋嵐的身影,就站在他身旁的控製台前。
    她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看任何實體,隻是對著空無一人的空氣,用一種近乎癡迷的、毫無感情的語調輕聲說:“當接收者也成為發射源,實驗才算真正完成。”
    話音落下的瞬間,聲譜儀屏幕上的波形陡然劇變!
    儀器發出一陣急促的警報,屏幕上跳出一段全新的波形——它不再是陸知寒那段熟悉的腦波,而是一段陌生卻又讓他靈魂戰栗的頻率。
    儀器的分析結果顯示,信號源頭……正是他自己。
    “啪!”房間內所有的燈光在一瞬間盡數熄滅,世界陷入了絕對的黑暗與死寂。
    一秒後,那台遠在地下機房的磁帶機,在沒有任何外部指令的情況下,無聲地重啟了。
    它轉動磁帶,校準磁頭,然後,通過城市廣播備用線路,將第一聲音頻清晰地播送了出去。
    那是一段輕柔的旋律,一段沈默昨夜在夢中無意識哼出的調子。
    黑暗中,萬籟俱寂,隻有那段屬於他自己的夢中旋律,和從他耳中滴落的血液聲。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撕裂寂靜的電話鈴聲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