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灰燼裏爬出來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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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微縮的指印仿佛一枚血色烙鐵,深深燙在沈墨的神經末梢。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任由那股冰冷的觸感沿著足底的經絡向上蔓延,像是一條無形的毒蛇,盤踞在他的感知中樞。
蘇晚螢趕到時,沈墨已經用無菌棉簽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活”的血印從皮膚上剝離,盛放在培養皿中。
它不再爬行,隻是在玻璃器皿底部微微搏動,像一顆擁有自己心跳的細胞。
蘇晚螢沒有多問,立刻從勘察箱裏取出一台便攜式光譜儀。
她對準的不是那滴血,而是沈墨從通風口收集到的一撮灰燼殘渣。
幽藍色的掃描光束掠過,儀器屏幕上彈出一連串複雜的元素構成分析。
蘇晚螢的呼吸驟然一滯,她指著屏幕上兩個異常突出的峰值,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動了什麽:“微量銅離子,還有硫化銀……這和市法院老檔案館那麵清代貢鏡的材質,完全一致。”
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沈墨的雙眼:“它不是從鏡子裏出來的……是鏡子裏的東西,順著你的血,活進了現實。”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沈墨腦中所有混亂的線索。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手機響起,是林老師的加密來電。
電話那頭,老教授的聲音嘶啞而急促,背景是紙張快速翻動的沙沙聲。
“《鏡鑒錄》殘卷裏找到了,”林老師語速極快,“古時有一種‘鑒刑’之術,以特製銅鏡為媒介,將含冤而死之人的執念封入所謂的‘鏡胎’。鏡胎平日沉睡,隻待‘共罪者’出現。共罪者,即知曉冤情卻緘默不語、或因自身過失導致真相蒙塵之人。一旦共罪者的體液——通常是血液或眼淚——接觸到鏡胎的殘響介質,便會成為引信,使其破鏡成形。”
沈墨下意識地摸向自己耳後那道早已愈合的傷疤,那是多年前一次解剖事故留下的永久印記。
“我的傷口……”
“沒錯,”林老師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帶著一絲冰冷的預言,“那處舊傷,就是它滲透進你身體的突破口。而你浴室地板上的那滴血,就是‘倒影法庭’殘響的‘胚胎’。沈墨,你必須明白,它現在已經和你建立了執念回路。它會像寄生蟲一樣,不斷吸收你,乃至你周圍所有人心中的愧疚、憤怒和恐懼作為養料,最終……在你的體內‘結案’。”
“結案?”
“以你的身體為法庭,以你的理智為代價,完成一場它所認為的、遲到多年的‘公開懺悔’。你會成為它的傀儡,當眾說出一切,然後耗盡生命。”
電話掛斷,沈墨的公寓門鈴被粗暴地按響。
門外站著的是林主任,她身後跟著一隊紀檢組的調查員,神情嚴肅,出示了一張搜查令,理由是調查那段神秘視頻的來源。
沈墨側身讓他們進來,目光卻死死鎖在林主任戴著白手套的手上。
調查員們在他的書房裏翻箱倒櫃,看似在尋找電子設備,但動作卻更像是在采集環境樣本。
林主任親自檢查書架,當她伸出手拂過一本法醫學專著時,沈墨清晰地看到,她白色手套的內側指尖處,沾染著一層極細微的銀灰色粉末。
那是紀檢組內部特製的“反靈塗層”,一種基於銀鹽和稀有礦物混合的材料,據說能短暫隔絕和幹擾非實體能量的附著。
那一刻,沈墨心中雪亮。
林主任早就知道了,她知道他身上發生的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而是某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異常現象。
但她沒有選擇求助,而是動用了體製內的手段,試圖在事件失控前,用一張官方封條將其徹底掩蓋、封存。
當晚,林主任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將一份寫著“沈墨住所環境樣本初檢報告”的文件送進了碎紙機,然後點火焚燒。
跳動的火光映在她身後的穿衣鏡上,鏡中的她,麵容模糊不清。
突然,一個冰冷的聲音從鏡子裏傳來,與她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你也在躲。”
林主任渾身一僵,猛地回頭,鏡麵光滑如初,空無一人。
但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桌角那杯涼透了的白水表麵,不知何時竟蕩開一圈圈漣漪,水麵倒映出的天花板上,赫然浮現出一個微縮的旁聽席輪廓,數十雙看不清麵孔的眼睛,正從水中靜靜地注視著她。
沈墨沒有坐以待斃。
他必須切斷那條執念回路。
他將自己反鎖在解剖室裏,進行一場針對自己的“認知剝離”實驗。
他用高濃度生理鹽水反複衝洗耳後的舊傷疤,用離心機將收集到的滲出液進行分離。
隨後,他將那管看似清澈的液體置於偏振光顯微鏡下。
視野中,液體內部果然浮現出肉眼不可見的微弱波紋,那是一種極其規律、卻又帶著生命般律動的結構。
沈墨立刻將波形數據導入電腦,與“Echo0”磁帶中提取的殘響波形進行比對。
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點八。
他心中的最後一塊拚圖豁然歸位。
他立刻入侵了二十年前的市中心血庫檔案,調取了那起冤案的死者——陳樹民的屍檢報告附錄。
報告顯示,陳樹民在死前七日,曾因單位組織活動,捐獻過400CC血液。
而那個血袋的標簽編號,SN 749B,竟與法院那麵清代銅鏡背麵用刀刻下的序列劃痕,一字不差。
沈墨的脊背竄起一股寒意。
他猛然意識到,所有人都錯了。
那麵鏡子,從來都不是什麽封印冤魂的容器,它從一開始就是一件“證物”!
是陳樹民用自己的血,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為自己的冤案留下的一份非自然證據。
它從那時起,就在冰冷地等待,等待下一個像沈墨這樣“知情不言”的人,用自己的身體,為它激活。
他將那管包含著殘響波紋的滲出液,小心地注入一套小型的模擬血液循環裝置。
透明的管道內,淡紅色的模擬血液開始緩緩流動。
接著,他將一台老式錄音機接入裝置的共振模塊,按下了播放鍵。
錄音機裏,當年庭審現場嘈雜的聲音瞬間響起——法官的宣判,律師的辯護,以及陳樹民那一聲聲沙啞無力的“我沒有”。
就在那聲音響起的瞬間,管道內的液體仿佛被瞬間煮沸,劇烈地翻騰起來!
透明的管壁上,一個由無數微小氣泡構成的扭曲人影若隱若現,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一個叩首的動作。
與此同時,蘇晚螢在堆積如山的法院後勤檔案中,找到了關鍵的一頁。
那是老保管員陳樹民退休前簽下的最後一項工作交接:一麵清代銅鏡的報廢申請。
申請理由是“鏡麵老化,影像不清”,但後麵的執行記錄,卻是空白。
她立刻驅車趕往老陳的住所。
老人早已中風偏癱,無法言語。
蘇晚螢將一張寫著“鏡子”的紙條遞給他。
老人渾濁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巨大的恐懼,他用唯一能動的左手,顫抖著在紙的背麵寫下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胎在血,案未結。
蘇晚螢將照片發給沈墨。
解剖室內,沈墨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那行字,再看看麵前管道裏那個不斷叩首的血色人影,眼神中的迷茫與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與決絕。
他緩緩地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青色的血管。
“既然它要一個‘結案人’……”他低聲對自己,也對那個在管道中掙紮的影子說,“那我就當這個‘結案人’——但得按我的方式。”
他拔下連接著共振模塊的音頻線,另一隻手從工具箱裏拿起一根嶄新的3.5毫米轉雙蓮花頭的音頻轉接線,熟練地插進了老式錄音機的輸出端口。
那個被塵封了二十年的聲音,第一次找到了它的擴音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