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肚子裏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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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氣味鑽進鼻腔時,沈默的後槽牙已經咬了整整十分鍾。
他的指尖抵在顯微鏡調節旋鈕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前的投影屏裏,那團淡藍色有機組織正隨著蘇晚螢的心跳收縮——街道脈絡、建築輪廓,連轉角處那尊缺了半隻耳朵的陶俑,都與回聲博物館三層B區的展陳布局分毫不差。
"沈醫生。"老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常年與福爾馬林打交道的沙啞。
沈默沒回頭,直到將目鏡裏的細胞結構與三年前"紅傘巷縊亡案"的殘留分子圖譜重疊,才猛地攥住鼠標。
屏幕上彈出十七份檢測報告,每份末尾的"殘留介質成分"欄裏,此刻都被他用紅色熒光筆圈出——矽酸鹽、骨膠、氧化鉛,正是投影屏裏"微型建築"牆體的主要成分。
"她不是容器。"沈默的喉結滾動,聲音像碎冰磕在解剖盤上,"我們才是搬運工。
每次"終結"殘響,其實是把它們......"他頓了頓,指尖重重戳向蘇晚螢手背的靜脈,"塞進了這裏。"
老陳把血液分析單放在床頭櫃上時,玻璃台麵發出清脆的響。
沈默餘光瞥見老人指節上的褐色藥漬——那是長期浸泡樣本留下的痕跡。"白細胞計數正常。"老陳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像解剖刀,"但它們在搬運非蛋白顆粒。"他用鉛筆尖點向分析單上的動態圖,"看這個軌跡,像在建城。"
病床另一側突然傳來悶響。
沈默轉頭時,正看見小舟跪坐在地板上,後背繃成弓弦。
少年的手掌緊貼瓷磚,指節因用力而泛青,眼尾泛紅。
他抬頭時,瞳孔劇烈震顫,手指在眼前快速劃動:"牆裏......有聲音。"
沈默抄起床頭的聽診器,橡膠管在掌心繃直。
當金屬聽頭貼上牆麵時,他的呼吸驟然停滯——那是他昨日在博物館對蘇晚螢複述"錯字碑事件"的聲音,語速慢得像被拉長的橡皮筋,每個音節都帶著潮濕的黏膩感,仿佛被某種東西反複咀嚼過。
"叩叩。"
病房門被推開的瞬間,周工帶著鐵鏽味擠了進來。
老人懷裏抱著塊巴掌大的鏽鐵片,邊緣還沾著B9井底的泥。"井壁摳下來的。"他把鐵片放在床頭櫃,與老陳的分析單並排,"那滴水珠撞出的響,我聽著像刻刀落石。"
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變調。
沈默的注意力剛轉回牆麵,就見鐵片表麵泛起細密的反光——極細的刻痕正沿著金屬紋路生長,像某種活物在表皮下爬行。
他摸出隨身的摩斯碼手冊,比對三秒後,後頸汗毛根根豎起:"這是我剛才說的話......變形了。"
老陳湊近鐵片,鏡片上蒙了層白霧:"它不是記錄。"他的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麽,"是反芻。
把我們的邏輯嚼碎了,再吐出來。"
夜更深了。
沈默給蘇晚螢掖被角時,指尖觸到她手腕的皮膚——涼得像停屍房的金屬台麵。
他正想調高暖氣,病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
瞳孔是擴散的,像兩滴化不開的墨。
蘇晚螢的嘴唇動了動,沈默俯下身,聽見極輕的氣音:"別燒信......燒了也留不下灰。"
監護儀的警報炸響。
沈默猛抬頭,屏幕上的腦波曲線正詭異地扭曲——那起伏的弧度,竟與他辦公桌上那封未寄出的信如出一轍。
他衝進值班室,從抽屜最底層翻出泛黃的信紙,邊緣果然有焦黑的痕跡,像是被人在夢中點燃又撲滅。
信末那句"我不需要理解你的人生"在台燈下泛著毛邊。
沈默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有些執念,燒了也會在灰裏發芽"。
此刻他盯著信紙上自己的字跡,終於明白:所謂"母體",不過是用他們未完成的遺憾,編織新的執念。
"老陳,調投影。"沈默的聲音突然穩了,像握住解剖刀的瞬間,"我要偽造一份屍檢報告。"
老陳的眉毛擰成結:"你知道這會擾亂醫學數據庫。"
"它在吃我們的邏輯。"沈默扯掉白大褂,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襯衫,"那我就喂它吃壞肚子的。"他在投影布上投出偽造的結論:"容錯碑是天然石紋"、"十三人席是集體幻覺"、"死者均為突發性心血管疾病","這些謊話會在它的"城市"裏腐爛,讓它的消化係統出問題。"
三小時後,顯微鏡下的異變出現了。
那團"建築群"的牆體裂開蛛網狀的縫,某條"街道"正逆向生長,像條吃自己尾巴的蛇,穿進另一棟樓的基底。
沈默湊近屏幕時,鼻尖幾乎貼上玻璃,他看見"博物館"的穹頂正在融化,滴下的"石漿"是蘇晚螢的紅細胞。
培養皿突然發出輕響。
沈默轉頭時,看見黏液隆起成微型高塔,塔頂的"眼睛"正緩緩睜開——那是血管纏繞的瞳孔,血絲組成的虹膜,正對著攝像頭眨動。
同一時間,窗外傳來密集的震動聲。
小舟猛地捂住耳朵,手語打得太快,指尖幾乎成了殘影:"井蓋!
全市井蓋都在動!"
沈默抓起手機,調出城市監控。
十七個畫麵裏,下水道井蓋表麵的肉膜正在蠕動,漸漸浮現出他的臉——那是用黏液和碎石拚貼的臉,嘴唇開合,無聲重複著他剛偽造的結論。
"它在學撒謊。"小舟的手語突然慢下來,眼睛亮得驚人,"但它不知道......謊話也能是真的。"
沈默走到窗前,月光透過玻璃在他臉上割出明暗。
他摸出白大褂口袋裏的所有正確報告,指尖在"殘響歸檔機製"的結論處停頓半秒,然後用力撕碎。
碎紙片像雪片落進垃圾桶,他低聲說:"接下來,我得教它什麽叫"不知道"。"
風掀起窗簾,拂過蘇晚螢的一縷發絲,輕輕掃過他掌心的舊疤——那道三年前解剖第一具詭異屍體時,自己用解剖刀劃下的傷痕,此刻正微微發燙。
監護儀的滴答聲裏,老陳突然說:"地下一層有間廢棄的器械室,足夠大。"
沈默低頭看向蘇晚螢,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狀的陰影。
他摸出手機,給周工和小舟各發了條消息,最後停在老陳臉上:"淩晨五點,把被汙染的檔案複印件都帶過去。"
窗外,第一縷晨光爬上樓頂。
沈默將撕碎的報告碎片攏進塑料袋,係緊袋口時,聽見袋子裏傳來極輕的沙沙聲——像某種東西,正在紙灰裏,緩慢地,長出新的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