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別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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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的拇指在手機定位結果上反複摩挲,“未知”兩個字在屏幕上刺得他瞳孔微縮。
    他想起方才監測儀的警報聲裏藏著的畸變頻率——那不是自然噪聲,更像某種精密的機械心跳。
    “23分鍾。”他對著空氣輕聲念出這個數字,指節叩了叩桌角,“和父親當年在地質隊用摩斯密碼聯絡的間隔分毫不差。”
    檔案櫃在身後發出吱呀輕響,他抽出二十年前的《無線電頻率使用記錄》,泛黃的紙頁上,“40.55MHz”的登記欄裏赫然蓋著“1999年12月31日停用”的紅章。
    墨水在“停用原因”處暈開一片:“異常幹擾,無法定位發射源。”
    他的喉結動了動,指尖壓在“異常幹擾”四個字上,像在按壓某種傷口。
    “父親最後那條消息,用的就是這個頻率。”他低笑一聲,聲音裏裹著碎冰,“原來它早就盯上了我的記憶庫。”
    “沈法醫!”
    阿彩的聲音從門口撞進來,她懷裏抱著半卷發黑的紙頁,發梢還沾著街頭噴漆的銀粉。
    “找到了!”她把殘卷拍在桌上,紙頁邊緣簌簌往下掉碎屑,“我爺爺的儀式筆記最後一頁——”她指尖劃過一行褪色的朱砂字,“‘凡自稱知曉全部真相者,必為最大謊言之口’。”
    周工佝僂著背湊過來,老花鏡滑到鼻尖,指節敲了敲那行字:“像極了造假碑的手法。要刻塊能亂真的假碑,得先把真碑的紋路、風化痕跡、甚至刻匠手抖的習慣都學透。”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裏浸著沉鬱,“它在學你,沈法醫。學你拆解問題的方式,學你用邏輯織網。”
    沈默的睫毛顫了顫。
    他望著阿彩發梢的銀粉在陽光下浮動,突然想起解剖台上那團糾纏的文字纖維——母體在吞噬語言的同時,確實在模仿語言的結構。
    “驗證它。”他轉身走向檔案室,白大褂下擺帶起一陣風,“我需要它自己露出馬腳。”
    深夜的檔案室飄著黴味,沈默擰亮台燈,光線在泛黃的案卷上割出一道亮痕。
    他抽出一本空白筆記,鋼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停頓兩秒,落下字跡:“經分析,殘響起源於蘇晚螢母親1997年‘回聲’展覽的開幕儀式,關鍵證據見《民國西南民俗誌》卷三第47頁。”
    他停筆,用放大鏡檢查字跡——筆畫裏故意留了道細微的頓筆,那是他握筆時食指老繭壓出的習慣。
    “《民俗誌》卷三?”他低笑,“不存在的。”
    六小時後,當他再次推開檔案室的門,黴味裏多了絲焦糊。
    筆記靜靜躺在原處,封皮卻比離開時鼓了些。
    他翻開,在頁腳發現一行極小的批注,墨跡還未完全幹透:“《民國西南民俗誌》卷三,1941年重慶文匯印書館印行,現存於四川大學圖書館特藏室,編號T1941037。”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批注的字跡和他如出一轍,連那道頓筆都分毫不差。
    “它連我的書寫習慣都複刻了。”他用鑷子夾起筆記,對著燈光照,紙頁背麵沒有壓痕——不是有人偷看後補寫,是文字自己生長出來的。
    “沈哥!”
    木門被撞開的聲響驚得他手腕一抖。
    小舟踉蹌著衝進來,額角掛著汗,右手背有道新鮮的抓痕,正滲著血珠。
    他的手指在空氣中瘋狂比劃,眼睛瞪得像要裂開:
    “我夢見你站在解剖台邊,對著一具屍體說話。”
    “屍體的臉……是我自己。”
    “你說‘所以’的時候,窗外的樓塌了一塊;你說‘因此’的時候,地鐵軌道扭曲了;你說‘真相是’——”他突然用左手死死攥住右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我的右手自己動了,在牆上寫‘我說的都是真的’!”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檔案室的白牆上果然有行歪扭的字跡,墨跡未幹,下麵是深深的抓痕,牆皮翻卷著,像被野獸抓過。
    沈默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那行字。
    字跡裏有股黏膩的震顫,像某種活物在紙纖維裏蠕動。
    他轉頭看向阿彩,後者正盯著牆上的抓痕發白:“這不是普通的文字汙染……它在誘導我們主動相信。”
    “它需要我們的‘解釋’。”周工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就像人需要食物。我們越是用邏輯去拆解它,它就越強壯。”
    沈默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裏攥成拳。
    他想起蘇晚螢在病床上用指甲劃的“小心”,想起地鐵報站聲完美得失真的語調——母體不再滿足於製造混亂,它要成為“解釋者”,成為新的“理性”。
    “那我們就給它個沒法解釋的問題。”他轉身走向會議室,腳步比任何時候都穩,“用它最擅長的武器,捅穿它的偽裝。”
    眾人圍坐在長桌前,沈默取出一本空白筆記本,封皮泛著冷硬的黑。
    他擰開鋼筆,在首頁寫下七個大字:“誰在說這句話?”
    筆尖懸在紙頁上方時,他頓了頓,像是感受到某種阻力。
    但下一秒,墨跡果斷地落下,每個字都帶著刀鋒般的銳角。
    “現在,”他合上鋼筆帽,“它需要解釋‘說話者’的身份。而我們要讓它的解釋鏈,自己勒死自己。”
    他將鋼筆舉到眾人麵前,在一片靜默中,緩緩折斷。
    金屬筆杆斷裂的脆響驚得阿彩縮了下肩膀。
    “去焚爐。”他說,“燒了這支筆,燒了所有‘解釋’的工具。”
    焚爐的火舌舔著斷裂的鋼筆,金屬在高溫下扭曲成暗紅色的蛇。
    蘇晚螢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左手。
    她掌心的疤痕貼著他虎口的新疤,熱度燙得驚人,像兩塊正在融合的烙鐵。
    “叮——”
    遠處傳來悶響,像是有人用鐵錘砸了口倒扣的銅鍾。
    阿彩猛地抬頭:“B9井蓋!”她掏出手機翻照片,“上周這裏冒過黑泥,我拍過——”
    但沈默的注意力被蘇晚螢的手攫住了。
    她的手指在顫抖,卻握得極緊,指節泛白。
    他能感覺到她掌心的疤痕在跳動,和他的脈搏同頻。
    “它疼了。”蘇晚螢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剛才那聲悶響,是它在疼。”
    會議室的空調突然發出嗡鳴,風向詭異地轉向。
    周工的老花鏡滑落在地,他彎腰去撿時,瞥見窗外的梧桐葉正逆著風往上飛——不是被吹起,是被某種力量扯著,螺旋著升向天空。
    而在三公裏外的回聲博物館地下室,玻璃展櫃裏的舊銅扣突然輕顫。
    那是蘇晚螢母親留下的遺物,表麵的包漿下,一道極細的劃痕正緩緩浮現。
    劃痕歪歪扭扭,邊緣帶著鋸齒,像被利齒啃出來的——是個“否”字。
    焚爐的餘燼還在暗紅中閃爍,沈默的手機突然震動。
    是監控室發來的消息:“博物館地下室12號展櫃,異常光感警報。”
    他望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紅點,將蘇晚螢的手攥得更緊。
    火光照著兩人交疊的疤痕,在牆上投下兩個糾纏的影子。
    “它開始害怕了。”他說,聲音裏有冰裂開的脆響,“害怕我們不再解釋,隻問問題。”
    而在回聲博物館的監控畫麵裏,那枚舊銅扣表麵的“否”字,正隨著鏡頭的轉動,漸漸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