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畢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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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習冊的紙頁卷成焦黑的卷兒,卻隻冒出灰白色的煙,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喉嚨。
    沈默捏著燃燒的火柴梗的指節泛白,火光照得他眼尾的細紋清晰如刀刻——這是他連續解剖三十小時後才會出現的緊繃狀態。
    "缺氧?"他低喃一句,突然想起屍檢時遇到的陰燃現象——當密閉空間氧氣不足,可燃物會緩慢氧化,隻冒煙不起焰。
    可石室頂部明明有通風口,他甚至能聞到黴味裏混著的鐵鏽味。
    念頭未落,他已從工具包摸出棕色玻璃罐。
    防腐酒精的冷冽氣息剛散出來,阿彩就吹了聲口哨:"法醫先生要縱火?"
    沈默沒接話。
    他擰開瓶蓋的動作像在給屍體開顱般精準,透明液體順著焦黑的紙頁流淌,在練習冊邊緣聚成小水窪。"轟"的一聲,橙紅色火焰突然竄起半人高,照亮了石室四壁——那些原本被陰影覆蓋的牆麵上,密密麻麻爬滿同一句話,從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到力透紙背的刻痕,從用口紅畫的歪體字到直接剝下皮膚拓印的血字,千萬遍重疊的"我想回家",像無數張同時開合的嘴。
    "嘶——"阿彩的噴漆罐"當啷"掉在地上。
    她後退半步,鞋跟磕在桌腿上,那聲音讓她猛地捂住耳朵,"操,我耳朵裏有小孩在哭。"
    小舟卻跪了下來。
    他聽不見聲音,卻能看見那些文字在跳動——每個"家"字的寶蓋頭都在往下滴水,水痕裏浮起被雨淋濕的小皮鞋、沾著泥巴的布熊、被揉皺的家長聯係卡。
    他的指尖在地上快速敲擊,聾啞人特有的急促手勢裏全是顫抖:"不是一個......是所有......"血從他眼角滲出來,沿著蒼白的臉頰滴在"家"字上,像是給那些字喂了血食,牆麵的字跡突然開始蠕動,像無數條被踩斷的蚯蚓。
    "夠了。"蘇晚螢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走到了石室中央,頸間的銅扣在火光裏泛著青灰。
    那是她從小戴到大的東西,此刻卻燙得灼手。
    她扯下銅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自從在博物館接觸第一件"殘響"器物後,她掌心的紋路就總在發燙,像有活物在皮膚下爬行。
    銅扣摔在地上的脆響蓋過了牆的"嗚咽"。
    黑色碎屑從斷裂處迸出,一枚裹著黑漬的微型膠片滾到沈默腳邊。
    他彎腰撿起時,指腹觸到膠片上凹凸的劃痕,像某種密碼。
    便攜放映器的光在牆上投出晃動的畫麵。
    暴雨夜,玻璃門映出小女孩的影子,她的校服下擺滴著水,手裏攥著的信被雨水泡得發皺。
    廣播聲刺啦刺啦響:"閉館時間已到,請觀眾離場。"女孩抬頭,睫毛上掛著水珠,嘴唇開合的口型是"媽媽"。
    下一幀畫麵突然劇烈晃動,一隻手從鏡頭外伸進來,指尖沾著沒擦淨的紅藥水,手背上有道月牙形的燙傷疤——和沈默十二歲那年被暖水瓶燙出的疤,分毫不差。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後槽牙咬得生疼。
    記憶突然翻湧:那年他在博物館等加班的母親,閉館時管理員拽他胳膊的力度,和畫麵裏那隻手的力度,連顫抖的頻率都一模一樣。
    "周工。"沈默的聲音像淬了冰。
    正在鑿牆的老人沒抬頭。
    他的刻刀在"我想回家"最密集的區域遊走,刻意鑿斷"回"字的豎筆,在"家"字的寶蓋頭多刻一道裂痕。
    石屑飛濺中,他沙啞的聲音混著鑿擊聲:"執念認死理,專挑規整的字鑽。
    錯筆多了,它就找不著道兒。"
    阿彩突然笑了。
    她抄起最後一罐噴漆,在周工鑿出的亂碼中央按下噴頭——銀灰色漆霧裏,一個巨大的叉緩緩成型。
    她又補了一筆,叉的中心多出一豎,變成"否"字:"你說想回家?
    可你媽早忘了今天要接你,你爸在單位開會,你家的門鑰匙,早在你等的第三小時就被鎖進抽屜了。"
    牆的"嗚咽"突然變了調,像有人被捂住嘴的悶哼。
    沈默抱起還在燃燒的練習冊走向鐵門。
    電子屏上的"畢業考試進行中"刺得他眼睛疼,那些紅字像有生命,正順著屏幕邊緣往牆上爬。
    他將練習冊按在屏幕上,火舌舔過電路的瞬間,屏幕炸出一串火花,卻依然顯示:"缺考,不予通過。"
    "借你掌心的疤。"他轉身對蘇晚螢伸出手。
    她愣住的刹那,看見他掌心裏未愈的舊疤——那是上個月解剖碎屍案時,被骨茬劃開的,和她掌心那道被青銅鼎耳刮傷的疤,形狀竟有幾分相似。
    手術刀割開皮膚的痛意很輕。
    兩滴交匯的血珠落在屏幕上時,沈默聽見係統提示音像卡帶的老收音機,"滋啦"響了三秒,終於跳出新字:"檢測到雙生認證......允許補考。"
    白紙界麵上的問題像根細針紮進他的神經:《你願意回去嗎?》
    "問題錯了。"他說這句話時,手術刀已經劃開自己的小臂。
    血珠順著刀背滴落,在空中連成歪斜的字跡:"不是回不回去,是誰該留下來接我們。"
    血字墜地的瞬間,地麵的石縫裏突然滲出暗紅液體,那些"我想回家"的字跡被血水浸透,發出類似玻璃碎裂的脆響。
    鐵門"轟"地開啟,門外沒有通道,隻有一片霧茫茫的操場——鉛灰色的霧裹著潮濕的風,吹得沈默額前的碎發亂飛。
    "走。"他率先跨出一步,回頭時看見蘇晚螢睫毛上沾著霧珠,阿彩正把噴漆罐別回腰間,周工在口袋裏摸煙,小舟用袖子擦著臉上的血,眼底卻有了光。
    身後傳來石室閉合的悶響。
    最後一線光裏,練習冊的灰燼突然騰起,在半空拚出第三行名字——中間那個"否"字,正緩緩睜開一隻眼睛。
    操場的霧更濃了。
    沈默踩在鬆軟的地麵上,鞋跟陷進濕土卻沒留下腳印。
    風裏的嬉鬧聲更近了,他聽見有個小女孩的聲音,混在無數童聲裏輕輕問:"你們......是來接我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