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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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霧裏的腳步聲像浸了水的棉絮,黏在眾人後頸。
    沈默走在最前,指尖擦過牆麵時頓住——方才還是舊校舍的木板紋路,此刻卻涼得刺骨,是混凝土的觸感。
    他餘光瞥見蘇晚螢攥著袖口的手指泛白,她聲音發顫:“我媽說過……博物館新展廳的牆麵用的是混凝土。”
    “看地麵。”小舟突然拽住阿彩衣角,聾啞人的手指在半空急促翻飛。
    眾人低頭,濕滑的地磚像麵扭曲的鏡子,倒映出他們的背影——正逆著撤離方向,腳步比本體快了三倍,發梢被看不見的風掀起,像一群急於掙脫軀殼的幽靈。
    沈默喉結滾動。
    他摸出隨身攜帶的手術刀,刀刃在指尖壓出紅痕,一滴血珠墜地。
    預想中該滲入磚縫的血卻“啪”地彈起,逆流著攀上牆麵,鑽進某條學生守則的**裏。
    那個墨點瞬間膨脹,“啵”地裂開,露出底下新鮮的牆皮——原來所有泛黃的守則都是覆蓋上去的。
    “它在篡改環境。”沈默扯了扯領口,後頸沁出薄汗,“用我們的記憶當牆紙。”
    前方走廊突然分出三岔口。
    左側木門掛著“男生寢室”木牌,右側“女生寢室”的銅字有些歪斜,盡頭則是扇鐵灰色鐵門,門楣貼著褪色的“值班室”標簽。
    蘇晚螢腳步一滯,睫毛劇烈顫動:“我聽見……有人喊‘晚晚’。”她瞳孔微微散大,那是被某種力量牽引時才會有的空茫,“隻有我媽……”
    “別應!”周工粗糲的手掌橫在她胸前,煙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這些東西專挑‘專屬稱呼’下鉤子,你應一聲,等於在它賬本上畫押。”他袖中滑出半塊刻刀,刀身磨得發亮。
    阿彩的噴漆罐“哢”地彈出噴嘴。
    她踮腳在“女生寢室”的“螢”字上重重塗抹,血紅色的漆覆蓋了“蟲”字旁,木牌頓時變成“女某寢室”。
    門內傳來指甲刮擦聲,像有人用指節摳著門板數紋路,三秒後卻驟然安靜——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沈默蹲下身,鋼筆尖輕輕抵住三扇門的門縫。
    左側男生寢室的門縫滲出冷風,吹得筆尖往左偏;右側女生寢室的風更急,帶起他額前碎發;唯獨值班室的門縫像堵死了的井,半點風都沒有。
    鋼筆尖卻突然顫動起來,頻率和他手腕脈搏完全一致。
    “真正的看守,不會出聲。”他壓低聲音,指腹蹭過鋼筆上“沈”字刻痕——這是父親退休時送的證物筆,“它在裝死。”
    “嘔——”小舟突然捂住嘴栽倒在地。
    眾人順著他發抖的手指望去,走廊頂燈正以詭異的節奏明滅,每一次暗去再亮起,牆上的影子就多出一道。
    最初是七道,對應他們七人;現在變成八道、九道……新出現的影子都穿著藍布小學製服,手背上的月牙疤在陰影裏泛著青白。
    阿彩的噴漆罐又響了。
    她仰頭在牆上噴了道裂痕,刻意讓鋸齒狀的線條割過所有影子的脖頸。
    周工立刻蹲地,刻刀在瓷磚上鑿出歪扭的符號——那是他說的“錯步紋”,能打亂腳步聲的規律。
    沈默則摸出證物袋裏的燒焦信紙,“嘶啦”撕成兩半,半片塞進蘇晚螢衣兜,半片塞進自己嘴裏。
    “它靠‘身份’鎖定目標。”他嚼著焦黑的紙,苦味在舌尖炸開,“現在我們都是‘不確定’——她兜裏有我的東西,我胃裏有她的東西,影子分不清誰是誰。”
    話音剛落,頂燈“啪”地穩了。
    牆上的影子集體定住,最前排那個穿藍布衫的影子,手背上的月牙疤突然抽搐起來,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蛇。
    沈默走向值班室。
    他沒撬鎖,而是把耳朵貼在門板上。
    老式錄音機的沙沙聲裹著雜音鑽進來,接著是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博物館廣播特有的溫和:“請接孩子離館……請接孩子離館……”說到“離館”二字時,聲調突然拔高,混進了孩童的啜泣,像有人把兩段錄音硬塞進同一條軌道。
    “你母親最後一次布展的主題是什麽?”他轉身問蘇晚螢。
    她愣了愣,眼尾慢慢發紅:“失物招領……那些在博物館存了十年、二十年,始終沒人認領的童年。”她摸著腕間空蕩蕩的銅扣位置,“有個藍布書包,裏麵裝著半塊水果糖,糖紙都發黃了……”
    沈默笑了,弧度極小,卻帶著破局的鋒利。
    他舉起手術刀,在門板上一筆一劃刻下三個字——不是“開門”,不是“救命”,是“查無此人”。
    鐵門發出生鏽的**,緩緩滑開。
    一條向下傾斜的水泥坡道展現在眾人麵前,牆壁上嵌著無數兒童鞋印,全部朝著下方,像無數隻小腳印在指引方向。
    “它要找的是‘該回家的孩子’。”沈默率先踏上坡道,鞋底蹭過那些鞋印,“可我們是‘查無此人’——是它賬本上沒登記的,是失物招領處永遠等不到主人的。”
    蘇晚螢跟著他往下走,指尖輕輕碰了碰牆麵。
    這一碰讓她渾身一僵——剛才還冰涼的混凝土,此刻竟帶著體溫,觸感軟得異常,像……像裹著皮革的骨骼。
    坡道在他們腳下延伸,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