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結案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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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屍房的冷光燈在淩晨三點格外刺眼,燈管發出細微的嗡鳴。
    沈默的橡膠手套捏著鑷子,懸在死者天靈蓋上方。
    解剖刀劃開的骨瓣像掀開的金屬鍋蓋,露出被高溫灼成焦褐色的大腦皮層——溝壑間凝結著細小的晶狀顆粒,那是神經突觸在超負荷運轉後析出的蛋白質結晶。
    他的喉結動了動。
    上一起殘響事件的受害者是圖書館管理員,當時解剖報告裏寫著“腦內多巴胺受體密度異常升高”,現在這具屍體的損傷模式卻更接近...他想起蘇晚螢昨夜在檔案館說的“實驗品”,筆尖在屍檢本上頓了頓,落下“認知過載”四個字。
    墨水滲進紙張的瞬間,紙麵突然泛起漣漪。
    黑色字跡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認知過載”四個字扭曲著向四周擴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字,墨跡泛著詭異的青灰:“第7號關聯體,檢測通過,準備移交。”
    沈默的手指扣住桌沿。
    他沒戴眼鏡,眼尾因為長時間聚焦微微發疼。
    停屍房的通風口突然灌進一陣風,吹得屍檢本嘩嘩翻頁——每一頁空白處都浮現出同樣的字跡,像某種程序在批量覆蓋數據。
    “沈醫生!”
    外間推門聲驚得他抬眼。
    蘇晚螢的白大褂下擺還沾著檔案館的灰塵,懷裏抱著一遝泛黃的複印件,發梢沾著細沙,顯然是從檔案館直奔而來。
    她把複印件拍在操作台上時,一張老照片滑出來——民國時期的殯儀館,紅漆棺材前站著個穿馬褂的男人,手裏舉著塊寫滿朱砂字的木牌。
    “假死銘葬術。”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指尖戳著複印件上的蠅頭小楷,“民國二十三年,滬上殯儀館為躲避戰亂用的法子。把活人登記成死亡,刻進訃告,寫進檔案,讓所有官方記錄都認定他‘已死’。”她的掌心在發抖,“殘響係統捕獲的是‘被記錄的存在’,如果連係統都不再標記你...或許能跳出他們的實驗框架。”
    沈默的目光從複印件移向解剖台上的屍體。
    死者右手還攥著半張帶血的紙,指節因為僵硬保持著攥緊的姿勢。
    他想起昨夜在檔案館,自己削去工牌上的名字時,小舟說那證件“像片雲”——當一個人從所有官方敘事裏抽離,是否就成了無法被釘在“教案”裏的逃課孩子?
    “用他做替身。”他突然開口,聲音像冰錐敲在金屬台上,“他的指紋、虹膜,我需要技術科的人配合修改生物信息庫。”
    蘇晚螢的睫毛顫了顫。
    她明白“用屍體做替身”意味著什麽——不隻是偽造死亡證明,而是讓所有電子係統、紙質檔案、甚至同事的記憶裏,都將這具屍體與“沈默”劃等號。
    但不等她回應,停屍房的門又被推開。
    周工扛著工具箱,刻刀在金屬盒裏撞出清脆的響;阿彩叼著噴漆罐,另一隻手拎著桶調和好的青灰顏料;小舟跟在最後,指尖輕輕拂過牆麵,像是在確認什麽。
    “外牆刻了錯版訃告。”周工把刻刀往台上一放,刀身還沾著石粉,“姓名用了模糊刻法,日期倒寫成‘3210年’,死因...”他扯動嘴角,“寫的是‘尚未出生’。”
    阿彩晃了晃噴漆罐,“監控早被我改成抽象畫了,現在連熱成像都識別不出活人輪廓。”她衝小舟抬下巴,“小啞巴,說說看?”
    小舟走上前,手掌覆在周工剛刻好的牆麵上。
    他的瞳孔微微發散,像在“看”某種肉眼不可見的紋路。
    片刻後,他打出手語:字在抖,像被燙到的螞蟻。
    “排斥反應。”蘇晚螢低呼,“係統無法識別錯誤信息,就會主動排斥!”
    沈默轉身走向牆角的文件櫃。
    他的白大褂袖口沾著死者的腦漿,此刻卻像在整理最普通的案件卷宗。
    檔案夾被逐一翻開,鋼筆尖劃過“主檢法醫:沈默”的位置,利落改成“主檢法醫:無名氏(編號202307)”。
    最後一份報告的末尾,他頓了頓,寫下:“本案無可查線索,建議封存。”
    這是他能想到最鋒利的諷刺——曾經他堅信“屍體是最誠實的證人”,如今卻要讓一具屍體替他“活”在係統裏。
    淩晨三點整。
    停屍房的電子鍾跳動時,沈默的工牌突然發出蜂鳴。
    他低頭望去,金屬牌表麵浮現出紅色的“已注銷”字樣,下一秒“哢”地裂開,碎片簌簌掉在地上。
    幾乎同時,他後頸那層始終存在的、被視線灼燒的感覺消失了。
    他走向洗手池,摘下手套。
    鏡中倒影裏,他的眼睛亮得驚人——那是自接觸殘響事件以來,第一次沒有陰雲籠罩的清明。
    “一個死人,不會再被寫進教案。”他對著鏡子低語。
    水汽突然在鏡麵凝結。
    原本清晰的倒影被白霧覆蓋,一行字跡緩緩浮現:“結案報告需加蓋公章。”
    “砰!”
    整麵鏡子炸裂。
    碎片像暴雨般落下,在沈默腳邊濺起細小的反光。
    蘇晚螢撲過來拽他後退,發梢掃過他手背:“快走!係統在糾正錯誤!”
    博物館地下室的鐵門關閉時,最後一片鏡渣還在地上滾動。
    沈默的鞋跟碾碎了一片,涼意透過鞋底滲上來。
    他走向牆角的保險櫃,密碼盤在指尖轉動,“哢嗒”一聲彈出。
    燃燒殘頁靜靜躺在絲絨襯布裏,邊緣焦黑的部分寫著“第7號學生,缺勤”。
    他將殘頁放進證物袋,在封條上寫下立案編號:“X07,嫌疑人:未知;受害人:全體幸存者;案發時間:始於第一次遺忘。”
    “以後不會有結案報告。”他合上卷宗,抬頭看向圍過來的眾人,“隻有不斷更新的失蹤名單。”
    晨光透過氣窗漏進來,在地麵投下淡金色的條痕。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
    沈默走到窗前,透過斑駁的玻璃望去——一輛黑色公務車緩緩駛過街角,車窗內,一隻戴白手套的手正翻開一本全新檔案,扉頁上的燙金標題在晨光裏閃了閃,他隻來得及看清前兩個字:“糾正...”
    “沈醫生?”蘇晚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轉身,保險櫃前的地板上,鏡渣還閃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