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錯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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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屬碰撞聲漸次清晰時,周工正蹲在老宅東屋的青石板上。
    他布滿老繭的手扒開半腐爛的樟木箱底,黴味混著鬆煙墨的氣息湧出來——那把裹著油布的刻刀終於露了尖兒。
    “祖爺爺的留縫刻刀。”他用袖口擦去刀身的銅綠,指腹沿著刀鋒三毫米處的凹痕摩挲,“當年刻皇陵碑,錯一字能活,全對反而要填碑坑。”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阿彩發來的定位:地鐵三號線B出口盡頭。
    周工把刻刀別進腰帶,又從箱底抽出本泛黃的線裝書,封皮用朱砂寫著《謬刻輯要》。
    翻到折角頁時,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完器招靈,缺物避煞......”
    與此同時,地鐵通道的聲控燈隨著阿彩的噴漆罐“滋——”地亮起。
    她踩著腳手架,馬尾辮上沾著藍漆,正把最後一筆歪扭的“沈”字收進輪廓——那本該是她自己的臉,此刻左眼卻用銀漆描出沈默的眼尾。
    “周老頭來消息了?”她頭也不回,聽著身後腳步聲,“說要造什麽‘自我誤標物’?”
    “他說關鍵是‘不成句,不全貌’。”蘇晚螢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掌心校徽隔著絲巾貼著皮膚,凍土層升溫帶來的灼痛讓她皺了皺眉。
    她仰頭看那麵牆,錯位的名字與肖像在冷白燈光下像團解不開的亂麻,“你把我的耳垂畫成了小舟的耳骨形狀?”
    “總得讓它拚錯拚圖。”阿彩甩了甩噴漆罐,跳下來時靴跟磕在消防栓上,“就像我把周工的刻刀紋進‘彩’字的三撇裏——”她抬起手腕,新紋的墨線在皮膚下若隱若現,“現在你要找‘阿彩’,得先認錯這把刀。”
    手機在蘇晚螢掌心震動,是沈默發來的定位:舊法醫中心解剖室。
    她摸出包裏的酸液瓶,玻璃外壁還凝著水珠——剛才在實驗室,她用高倍顯微鏡對比過掌紋與凍土裂痕,那些彎曲的紋路竟與清代《匿名匠籍考》裏的避名符完全重合。
    “晚螢?”阿彩扯了扯她的衣角,“追蹤器在震。”
    兩人湊近牆角的筆記本電腦,藍色數據流正像被攪亂的墨汁般擴散。
    原本像釘子般釘在“沈默”坐標上的紅點,此刻分裂成十七八個模糊光斑,其中一個竟跳轉到“1998年注銷的空戶籍”位置。
    “有效了?”阿彩吹了聲口哨,“那老東西拚不出完整的我們了。”
    蘇晚螢沒說話。
    她把校徽按在酸液瓶口,看著“蘇晚螢(SUWAN)”的銘文被腐蝕成“蘇(SUA)”,指尖微微發抖——這是她能保留的,關於“蘇晚螢”的最後半段姓名。
    舊法醫中心的解剖室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時,沈默的後頸已經沁出薄汗。
    他戴著雙層絕緣手套,用酒精棉仔細擦拭過門把手、操作台邊緣,甚至通風口的鐵柵欄——不能留下任何新鮮痕跡,這是他對抗未知的本能。
    解剖燈在頭頂投下冷白的圈。
    他繞著操作台轉了三圈,終於在通風管道內壁發現了那些刻痕。
    手電筒光束掃過的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他三年前寫在結案報告草稿上的偽結論:“此案無涉超自然因素,係意外死亡。”
    但字跡的走向不對。
    法醫的職業習慣讓他蹲下來,鼻尖幾乎貼上牆麵。
    刻痕的深度從內向外遞減,邊緣有指甲劈裂的刮擦印,像是有人被困在管道裏,背抵著金屬壁,用血肉之軀一點點摳出來的。
    “沈醫生?”
    他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三年前的解剖報告被退回時,他也是這樣,對著空蕩的解剖室練習陳述詞,直到每個字都像手術刀般精準。
    操作台下方的暗格發出“哢嗒”輕響。
    沈默跪下來,金屬邊緣硌得膝蓋生疼——這個暗格是他親手設計的,除了他沒人知道。
    密封袋躺在裏麵,指紋卡原件邊緣焦黑,中央有個針孔大的洞。
    紫外燈亮起時,他的呼吸幾乎停滯。
    指紋卡上浮現出一圈淡紫色編碼,是他熟悉的法醫學專用密文。
    破譯的過程像在解一道死局,直到最後一個字符跳出:“第7號容器已完成意識錨定。”
    “叮——”
    頂燈突然熄滅。
    沈默的手按在腰間的解剖刀套上,這是他唯一的武器。
    黑暗中,通風口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像有人正用指甲刮金屬管壁。
    接著是一聲沙啞的耳語,貼著地麵爬過來,擦過他的鞋尖:“你說結案了......可你還沒給我蓋上臉布。”
    解剖台上的白布動了。
    他能看見那個輪廓,從中間開始隆起,像有隻手正從布下緩緩撐起。
    更讓他血液凝固的是——門外走廊傳來水漬的聲響,一下,兩下,朝著解剖室的方向延伸過來。
    而此刻,蘇晚螢正沿著後巷的梧桐影往前走。
    她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地麵的濕腳印,水痕裏混著淡藍色的碎屑,像是某種噴漆。
    風卷起一片枯葉掠過腳邊,她下意識抬腳,鞋底傳來細微的碎裂聲——是一截枯枝,斷口處泛著新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