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結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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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箱打開的瞬間,沈默的指節在箱沿上繃出青白的骨線。
黴味混著紙張陳腐的氣息湧出來,他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夾雜著三年前停屍櫃裏那縷潮濕——那是X07案死者衣物上的雨水味,當時他在驗屍報告裏備注過“疑似暴雨夜遺留”。
他蹲下來,檔案袋按時間順序碼得整整齊齊,封條上的紅色印泥在月光下泛著暗啞的光。
最上麵那袋封口沒粘牢,露出半張紙角,正是他熟悉的手寫結案報告草稿。
指尖剛觸到紙頁,後頸突然泛起涼意。
三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突然湧上來:他坐在解剖室桌前,鋼筆尖懸在“死者身份不明”幾個字上方,墨水突然像有生命般在紙麵蠕動,聚成歪斜的“我不是屍體”。
他以為是連續48小時工作導致的視錯覺,換了三支筆,每支筆尖都在“身份不明”處斷裂,最後隻能把草稿鎖進鐵皮箱。
“原來不是錯覺。”他喃喃自語,將草稿抽出來。
泛黃的紙頁上,“我不是屍體”五個字邊緣有墨水滴落的痕跡,當時他以為是手滑,此刻卻發現墨跡呈現放射狀,像是被某種外力從中心向外推擠形成的。
翻到下一頁,是當年的電子文檔打印件。
“死者身份不明”幾個字的位置被黑色粗線劃掉了,旁邊批注著“格式錯誤,自動刪除”——這是局裏統一使用的法醫係統自動生成的標記。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無論怎麽輸入,係統都拒絕保存這句話,最後隻能用手寫稿代替。
“所以係統在排斥‘身份不明’的結論。”沈默的喉結動了動,將打印件和手寫稿疊在一起比對。
手寫稿上的“我不是屍體”與打印件的刪除線嚴絲合縫,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引導他寫下這些字。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是阿彩發來的照片。
他點開,廢棄公告欄的鐵架上,塗鴉的顏料還在往下滴,“此案已結”四個字被拉長成扭曲的線條,像有人在書寫時被掐住了手腕。
“剛在城邊老工業區發現的。”阿彩的語音帶著電流雜音,“顏料樣本送去實驗室了,結果出來我再——”
“結果是什麽?”沈默打斷她。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傳來紙張摩擦的聲響:“角蛋白和血紅素,匹配你三年前割傷的醫療記錄。沈法醫,你寫的每個字,都在給它提供養分。”
沈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三年前解剖X07屍體時,他被骨茬劃破手指,當時以為隻是普通傷口,現在想來,那滴血可能就是最初的錨點。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指腹上的淡白疤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三公裏外的公寓裏,蘇晚螢正對著台燈翻書。
《謬刻輯要》補遺殘頁在她指尖簌簌作響,蟲蛀的孔洞像被撕咬的傷口。
當她翻到某一頁時,鋼筆“啪”地掉在桌麵——泛黃的紙頁上,蟲蛀的痕跡竟拚出一行模糊的字:“言定則魂立,名成則影生。故禁語者活,妄筆者亡。”
她突然想起白天在博物館看到的明代禁碑拓片,碑上所有死者姓名都被鑿去,隻留空白。
“結案書是社會性認證……”她輕聲重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一旦官方宣布死亡,身份固化,反而成了殘響的錨點。”
手機屏幕亮起,是沈默發來的塗鴉照片。
照片裏扭曲的“此案已結”刺得她眼睛發疼,和記憶裏校徽滲出的“沈”字重疊在一起。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要補全祭壇。”
淩晨三點,周工的刻碑工作室飄著酸液的刺鼻氣味。
他戴著護目鏡,用刻刀在沈默的玻璃杯底蝕刻:“寫‘沈默已於三年前死亡’,但‘三’寫成‘五’,日期錯兩年。”刻刀劃過玻璃的聲音像指甲刮黑板,“錯字鎮邪,讓它吃餿飯。”
沈默捏著杯子,看杯底歪斜的字跡在燈光下泛著淺藍的光:“管用嗎?”
“當年刻鎮墓碑,錯一個字能讓怨氣散七成。”周工摘下護目鏡,眼角的皺紋裏沾著玻璃碎屑,“它靠語言成形,矛盾的信息就是毒藥。”
當夜,沈默的辦公電腦突然自動開機。
顯示器的藍光刺破黑暗,文檔軟件打開空白頁麵,光標在左上角瘋狂閃爍,像某種生物在敲打摩斯密碼。
他站在桌前,看著光標停頓三秒,突然開始打字——
“叮。”
最後隻打出一個歪斜的**,屏幕驟然藍屏,彈出一行血紅色的字:“文件損壞。”
沈默夢見自己坐在解剖台前,對麵的人穿著褪色的白大褂,胸前名牌寫著“X07”。
對方的臉和他一模一樣,隻是眼尾有道和他右手相同的疤痕。
“你終於肯看結案報告了。”X07的聲音像生鏽的鐵器摩擦,翻開一本厚重的案卷,封麵是他的字跡:《X07案結案報告》。
“死者係法醫沈默,死亡時間為三年前雨夜……”
他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書房裏有細碎的響動,他衝過去拉開抽屜——最底層壓著一張A4紙,標題“結案書終稿”的字跡和他如出一轍,第一行寫著:“死者係法醫沈默,死亡時間為三年前雨夜,直接原因為……認知崩解。”
窗外傳來梧桐葉沙沙的聲響,混著手機震動。
他接起電話,是周工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惶:“老沈,我剛接到老李電話……他說城西亂葬崗邊緣,新立了塊無名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