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殯儀館的喪鍾
字數:4744 加入書籤
沈墨握著手機的指節泛白,周工急促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出來,還夾雜著遠處的犬吠聲。
他能聽見老刻碑匠喉結滾動的聲音——那是極度驚恐時才會有的生理反應,三年前在處理那起“血字棺材”案時,周工麵對浸透怨氣的棺蓋都沒抖成這樣。
“具體說。”他的聲音像解剖刀劃開橡膠手套,精準地切開慌亂。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摩擦聲,應該是周工在翻找拓片:“老李頭是守墓的,今早巡崗發現的。碑麵看著像被雨水衝過,模模糊糊的,他用紅土拓了一遍……”停頓兩秒,“拓出來是‘沈墨之墓’,日期……”周工的尾音突然破了,“是三年前那個雨夜,你出車禍的那晚。”
沈墨的後槽牙抵著腮幫。
三年前的記憶像被福爾馬林泡過的標本——暴雨、刹車聲、撞碎的擋風玻璃,還有急救燈在雨幕裏暈成血紅色。
當時他被送進ICU,搶救記錄寫著“多器官衰竭”,但最終活了下來。
可此刻,那行日期像根鋼釘,直接釘進他太陽穴。
“材質。”他打斷周工的絮叨。
“玄武岩。”周工吸了吸鼻子,“上世紀七十年代殯儀館專用的,九二年就停產了。老李頭說碑底沒挖坑,直接擱在土上,像從地裏長出來的。最邪門的是——”他壓低聲音,“我摸了碑麵,涼得跟殯儀館冷藏庫似的,用溫度計測了,正好4℃。”
沈墨的瞳孔微微收縮。
4℃是屍體冷藏的標準溫度。
他想起解剖台上那些蒙著白布的“客人”,想起冷藏櫃金屬門閉合時的悶響。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褲袋裏的玻璃杯——杯底還留著周工刻的錯字“沈墨已於五年前死亡”,此刻正貼著他的皮膚發燙。
“我現在過去。”他掛斷電話,轉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經過書桌時,餘光掃到抽屜縫裏露出的《結案書終稿》,昨晚驚醒後他沒來得及收,紙角被夜風吹得掀起一道褶皺,像某種生物在呼吸。
手機在掌心震動,是蘇晚螢的消息:“來檔案館,帶U盤。”
半小時後,檔案館地下室的熒光燈嗡嗡作響。
蘇晚螢的馬尾辮沾著晨露,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
她麵前堆著一遝墓園登記冊,最上麵那本的封皮印著“2023年待安葬名錄”,翻開的頁麵上,“沈墨”二字用紅筆圈了三次,分別標著“東郊陵園”“西山公墓”“南城紀念園”。
“死亡證明是舊城區法醫中心開的。”她指尖輕點掃描件,“但這個機構2018年就撤銷了,公章邊緣有重影,是偽造的。”她抬頭時,眼眶泛著青,“我查了係統日誌,這三條記錄是淩晨兩點同時錄入的,IP地址……”她頓了頓,“指向市立醫院太平間的公共終端。”
沈墨的拇指抵著下頜——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太平間終端平時隻有值班護工使用,可淩晨兩點,護工該在值班室打盹。
他想起昨夜電腦自動開機的藍光,想起那個歪斜的**。
“注冊。”他突然開口。
蘇晚螢一怔。
“就像給新用戶創建賬戶。”他指了指屏幕上的三個“待安葬”標記,“第一次是亂葬崗的無名碑,第二次是係統錄入,第三次……”他沒說完,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蘇晚螢,博物館策展人,照片裏的笑容被複印得有些模糊。
門外傳來腳步聲,阿彩抱著一卷畫紙衝進來,發梢沾著顏料:“拓片帶來了!小舟那小子硬要摸,現在還在我工作室緩著呢。”她把畫紙拍在桌上,展開後是張泛著鐵鏽味的拓片,“周工說的沒錯,字是滲在石頭裏的,不是刻的。”
話音未落,門又被推開。
小舟裹著阿彩的牛仔外套擠進來,蒼白的臉貼著玻璃窗。
他比劃著手語,指尖在空氣中劃出鋒利的弧線:“碑不是為他立的……是給他住的。”他突然揪住自己胸口,表情痛苦,“裏麵有東西,在等他搬進去。”
阿彩的指甲掐進掌心:“我檢查了拓片的墨。”她從口袋裏摸出放大鏡,“裏麵摻了獨居石粉,有弱放射性。上周我在處理‘腐屍塗鴉’案時,用這東西模擬屍體衰減速度……”她的聲音發顫,“它學走了我們的辦法,用我們的防禦建了座墳。”
沈墨的呼吸慢下來。
他想起周工說的“錯字鎮邪”,想起自己玻璃杯底的“五年前”——或許他們每一次對抗,都在給那個“它”提供更清晰的規則樣本。
就像解剖時,每一刀都在讓未知的“凶手”更了解自己的弱點。
“去亂葬崗。”他抓起拓片,“布設溫感攝像頭和震動傳感器。”
蘇晚螢拉住他的手腕:“你昨晚剛做過核磁共振,輻射值還沒降——”
“這是現場。”他低頭看她,瞳孔裏映著她腕間的紅繩,“法醫的現場。”
淩晨一點,亂葬崗的風卷著腐葉打在監控器上。
沈墨蹲在石碑前,用粉筆在周圍畫了個半徑三米的圈——這是他慣用的“解剖台範圍”。
溫感攝像頭的綠燈在黑暗裏眨著,震動傳感器埋進土中,像一排沉默的哨兵。
石碑在月光下泛著青灰,“沈墨之墓”四個字像被水浸過,邊緣模糊。
他伸手觸碰碑麵,4℃的涼意順著指尖爬進血管,和三年前車禍時的冰冷重合——當時他躺在雨裏,看著自己的血在柏油路上漫開,以為那就是死亡的溫度。
監控器突然發出“滴”的一聲。
沈墨抬頭,屏幕上的溫感圖像裏,石碑表麵騰起白色霧氣。
水珠從“墓”字的最後一筆開始凝結,順著筆畫往下淌,在碑底匯集成一行新字:“歡迎回家,第7號。”
他的手機在口袋裏發燙。
掏出來時,指紋卡原件突然自燃,火苗是幽藍色的,沒有溫度。
灰燼落在手心裏,呈環狀排列,像某種古老的編碼。
“容器同步率87%。”蘇晚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猛地轉身,看見她站在月光裏,手裏舉著破譯器。
可下一秒,他的手機響起——是蘇晚螢的來電。
“喂?”
“隻要我們不被正確命名,就安全。”聽筒裏傳來的,是蘇晚螢三個月前的聲音,清晰得像是貼在耳邊說的。
而此刻,站在他身後的蘇晚螢正睜大眼睛,喉嚨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她的手機從口袋裏滑出來,屏幕亮著,顯示通話記錄:未接來電——來自她自己。
沈墨的喉結動了動。
他低頭看向手心裏的灰燼編碼,又抬頭看向石碑上的新字。
風突然大了,吹得監控器的電線發出嗚咽,像有人在哼一首走調的安魂曲。
淩晨三點,解剖室的顯微鏡下,一滴從石碑表麵采集的水珠正在緩慢結晶。
沈墨的白大褂袖口沾著泥土,眼睛裏布滿血絲。
他轉動微調旋鈕,晶體的紋路逐漸清晰——那是某種有機分子,結構像……
“叩叩。”
蘇晚螢站在門口,手裏端著兩杯咖啡。
她的工作牌歪了,照片裏的笑容和現實中的表情重疊又錯開。
“水溫監測儀顯示,校徽位置的凍土層裂了。”她把咖啡放在他手邊,“裂痕形狀……”她頓了頓,“和你解剖台上的消毒托盤一模一樣。”
沈墨的手指停在顯微鏡調節鈕上。
他盯著載玻片裏的晶體,突然想起三年來所有正式文件上的簽名——他總是隻簽“沈”字,像在刻意回避什麽。
而此刻,晶體的紋路裏,似乎正浮現出“沈墨”二字的筆鋒。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混著遠處殯儀館的喪鍾。
他伸手碰了碰載玻片,水珠結晶突然碎裂,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歪斜的劃痕,像極了周工刻在杯底的錯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