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M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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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晚螢蜷縮在老宅的閣樓裏,指尖顫抖地按下了播放鍵。
    老舊的錄音機裏沒有傳出預想中的人聲,隻有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電流雜音,像一場永不落幕的空洞風暴。
    她皺起眉,正要伸手將那卷詭異的錄音帶彈出,身體卻陡然僵住。
    她的嘴唇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牙齒上下磕碰,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一股不屬於她的力量正在撬動她的聲帶,試圖從她喉嚨深處擠出一個聲音。
    蘇晚螢驚恐地瞪大雙眼,猛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可那股力量是如此蠻橫,喉部的肌肉竟自主收縮痙攣,硬生生從她指縫間擠出了一段冰冷而清晰的陌生女聲:“……他們說我是瘋子……因為我記得手術台上的事……”
    這正是林秋棠遺言的原句!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
    她終於明白了,這些被精心保存的錄音帶,根本不是什麽記錄真相的遺物,它們是寄生體,是承載著林秋棠無盡怨恨的媒介。
    每一段被強行壓抑的控訴,都在漫長的歲月中發酵,等待著一個活著的“發聲器”,來替她向這個世界宣告遲到的真相。
    幾乎在同一瞬間,城南的天井符陣中央,周工半石質化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僅存的右眼毫無征兆地睜開,黯淡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城市上空那震撼的一幕——成千上萬塊電子廣告屏、寫字樓的玻璃幕牆、街邊商店的電視櫥窗,所有能夠發光的平麵,都同步閃爍著同一個詭異的畫麵。
    那是阿彩壁畫中被縫合的巨口,此刻,那些縫線正一根根崩裂,露出後麵深不見底的黑暗。
    周工幹裂的嘴角劇烈抽動,仿佛有無形的巨手在撕扯他的麵部神經。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石化的喉嚨裏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不是我在刻……是它……是它借我的手……在寫判決書……”
    話音未落,他胸口那道由血晶凝結而成的倒“否”字符號,驟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紅光,隨即“哢嚓”一聲,徹底碎裂。
    構成它的血晶沒有墜落,而是化作一捧細膩的紅色粉塵,逆著重力升騰而起,在半空中緩緩凝聚成三個模糊卻又充滿殺氣的大字——
    默認者死。
    這三個字仿佛一道無聲的敕令。
    全市所有曾在林秋棠那份“精神鑒定意見書”上簽過字的醫生,他們辦公室裏沉重的檔案櫃猛地彈開,無數份病曆紙張如受驚的蝶群般狂亂飛出,在房間中央盤旋、匯集,最終拚成了一張巨大而悲傷的臉。
    那張臉閉著雙眼,兩行由墨跡匯成的淚水,正從眼角無聲地滑落。
    市政廳的廢墟前,阿彩靜靜地站著,仰頭看著自己親手繪製的壁畫。
    牆壁上那些曾被她用銀漆縫合的嘴,此刻正像擁有了生命的血肉般緩慢蠕動。
    一張張嘴巴掙脫了束縛,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它們反向運作,從黑暗的口中射出無數肉眼無法看見的絲線,精準地鑽入周圍每一個圍觀者的耳朵。
    那些曾經對著她的畫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人們,此刻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阿彩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癲狂和明悟。
    她伸出指尖,蘸取牆上殘留的、尚未幹涸的銀色漆料,輕輕在自己光潔的額心,畫下了一隻緊閉的豎眼。
    當最後一筆完成,額心傳來一陣冰涼的刺痛,那隻銀色的眼睛豁然“睜開”。
    刹那間,阿彩“看”到了她從未見過的場景:七年前一個暴雨如注的深夜,精神病院的側門,三名穿著白大褂、麵目模糊的人,正吃力地抬著一副擔架,匆匆塞進一輛沒有牌照的救護車。
    擔架上的人影四肢被皮帶牢牢捆住,嘴裏塞著厚厚的布條,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咽。
    那不是火災後的救援現場,那是活體轉移。
    阿彩猛地轉身,從地上抓起一個幾乎耗盡的噴漆罐,用盡全力在身前的地麵上寫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你們以為她在燒?不,她在喊。”
    字跡剛成,整條街道的地磚縫隙中,開始滲出粘稠的、散發著腥臭的黑水。
    水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個扭曲掙紮的人形輪廓,定睛細看,那竟是當年所有聽聞過林秋棠的言論,卻選擇保持沉默、冷眼旁觀的鄰居、同事、路人的姓名。
    廣播塔的地下配電室裏,小舟的身體緊貼著冰冷的金屬牆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沈默的思維流正以一種極低的頻率震蕩著,向全城擴散,那頻率如同巨人的心跳,沉穩而規律。
    他攤開手心,幾隻螞蟻正按照特定的軌跡爬行,留下難以察覺的化學信息素,那是沈默通過它們傳遞的摩斯密碼坐標。
    小舟迅速在腦中將這些信息轉化為一組精確的地理點位——無一例外,全是當年參與掩蓋事件的幾個關鍵人物的家庭住址。
    他不再猶豫,咬破食指,用鮮血在身旁的牆麵上飛速繪製出一張簡陋的城市地圖。
    以精神病院為圓心,十三條血色的直線輻射而出,每一條線的終點,他都用顫抖的手標注上了一個職業代號——“醫”、“官”、“記”、“警”……
    當他連接完最後一個點時,頭頂的通風管道裏傳來一陣輕微的刮擦聲。
    幾隻螞蟻排成一條筆直的線,從管道口爬下,沿著牆麵,精準地踏上他畫出的其中一條血線,向著終點的“官”字移動。
    小舟渾身一凜,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他。
    他猛然醒悟:沈默根本不是在向全城發布信息,他是在利用這龐大的腦電波網絡,布置一個覆蓋整座城市的刑場。
    每一個能夠接收到這股思維流信號的人,無論是幫凶還是默認者,都已經站在了被告席上,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城市最高建築,舊鍾樓的頂端,沈默迎風而立。
    他腳下,是陷入死寂的都市,萬家燈火如同無數雙麻木的眼睛。
    他攤開手,掌心靜靜躺著一片被燒得焦黑卷曲的紙屑——正是七年前,他藏入林秋棠顱腔內的那枚“證據”。
    他鬆開手指,任由那片脆弱的紙屑被夜風卷走。
    然而,紙屑並未像預想中那樣飄落或燃燒,而是在升入空中的一刻,無聲地分解為億萬個比塵埃更細小的光之微粒,隨著無處不在的氣流,飄散向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同一瞬間,全城所有仍在播放著新聞或廣告的電視屏幕,畫麵突然靜止。
    嘈雜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而後,一行字跡緩緩浮現在屏幕中央,那是一種冷靜而克製,卻又透著無盡疲憊與憤怒的筆跡:
    立案編號:M0719。
    結案報告:嫌疑人係全體目擊者。
    判決依據:沉默構成協助。
    這筆跡,竟與沈默七年前提交的第一份屍檢報告上的字跡,完全一致。
    遠處的天際線,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刺破了厚重的雲層,金色的光芒投射而來,照亮了鍾樓的尖頂。
    光芒穿透了他的背影,映照在他腳下的地麵上——那件象征著他過去身份的白大褂,還靜靜地立在原地,被風吹得微微鼓起,仿佛還包裹著一個人的輪廓。
    而沈默,早已不見蹤影。
    城市範圍內的所有異象,隨著第一縷陽光的到來而盡數消散。
    閃爍的屏幕恢複了正常的節目,街道上滲出的黑水隱沒無蹤,空中飛舞的病曆紙也化為齏粉。
    那三個血色大字“默認者死”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昨夜的一切隻是一場集體性的噩夢。
    喧囂落幕,風暴平息。
    然而,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死寂,卻比之前的任何混亂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那是一種暴雨來臨前,空氣被抽幹的真空感,仿佛有一隻無形的眼睛,在審視完這片土地後,將目光轉向了每一個緊閉的門窗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