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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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無形的眼睛在完成審視後,便將壓力具象化,沉甸甸地壓在了蘇晚螢的眼皮上。
    她並非自然醒來,而是被一種近乎窒息的凝視感驚醒的。
    淩晨的微光透過窗簾縫隙,勉強勾勒出房間的輪廓,一切似乎與昨夜無異。
    然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墨水與鐵鏽混合的奇異氣味。
    她揉著太陽穴坐起身,視線緩緩聚焦,隨即,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呼吸瞬間停滯。
    公寓的四壁,從天花板到地板,布滿了密密麻麻、扭曲抓狂的小字。
    那些字跡仿佛是從牆皮深處滲透出來的,筆畫的盡頭帶著幹涸的血色。
    它們重複著同樣幾句話:“我說了沒用”“沒人信我”“他們都說我瘋了”“為什麽不聽我說完”。
    蘇晚螢踉蹌下床,指尖撫過一行字,那觸感冰冷而粗糙,像是撫摸著一道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這場景荒誕得可笑,直到她注意到那些字的筆法——那獨特的、在收筆時會微微向上勾起的筆鋒,竟與她在博物館資料裏見過的,林秋棠病曆上的簽名一模一樣。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
    這不是惡作劇,這是某種……回響。
    她瘋了似的衝向洗手間,想要用冷水讓自己清醒。
    可當她抬頭望向鏡子時,比滿牆文字更恐怖的景象發生了。
    鏡中的那個“她”,動作遲緩了整整三秒才跟上她的動作。
    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鏡中倒影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她自己絕不會有的、冰冷而譏諷的微笑。
    那不是她的表情,那是屬於一個勝利者的、俯瞰失敗者的表情。
    “不……”蘇晚螢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轉身衝回臥室,抓起濕毛巾,發瘋般地擦拭牆壁上的字跡。
    她必須把這些東西弄掉,仿佛隻要抹去它們,就能抹去那個不屬於她的微笑。
    可詭異的事情接連發生,她每用力抹去一處字跡,旁邊另一處的牆壁上便會浮現出更加清晰的影像。
    那影像裏,林秋棠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死死按在手術台上,掙紮的四肢被皮帶束縛,而她的嘴,正被一根粗糙的黑線蠻橫地縫合起來,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裏滿是絕望和不解。
    牆壁不再是牆壁,而是無數個正在播放酷刑的屏幕。
    蘇晚螢手中的毛巾滑落在地,她終於承受不住這層層疊加的恐懼,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板上。
    那些影像,那些文字,還有鏡中那個詭異的微笑,在她腦中匯成一個完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
    她顫抖著,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破碎得像是風中的殘葉:“我不是……替你說話……我是……替你活著?”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牆壁上所有的字跡和影像,如同被陽光照射的舊照片,在同一時刻迅速褪色、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空蕩蕩的牆壁恢複了原樣,隻有蘇晚螢的正對麵,兩個碩大的、由新鮮血液凝成的字緩緩浮現,觸目驚心。
    輪到。
    同一時間的城市另一端,周工的石像在清冷的天井中靜靜矗立,他臉上那痛苦與釋然交織的表情,在夜色下顯得格外詭異。
    淩晨三點十七分,曾為林秋棠簽署死亡證明的王醫師抄近路回家,他步履匆匆,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傳聞中有些邪門的地方。
    然而,在經過天井時,他眼角的餘光還是不受控製地瞥向了那尊石像。
    就是這一眼,世界在他耳邊轟然崩塌。
    尖銳到刺穿耳膜的蜂鳴聲響起,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
    他不再站在天井裏,而是站在一間冰冷的手術室,手裏握著一支裝滿透明藥劑的針管。
    麵前的病床上,林秋棠正睜著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看著他,嘴巴被縫著,無法言語,但那雙眼睛在無聲地呐喊。
    王醫師猛地將藥劑注入她的靜脈,他看到她的瞳孔在最後一刻劇烈收縮。
    “啊!”他驚叫著踉蹌後退,一頭撞翻了路邊的垃圾桶。
    塑料瓶和果皮滾落一地。
    他扶著牆壁大口喘息,試圖將幻覺甩出腦海,可低頭一看,瞳孔再次因恐懼而放大。
    那些散落的垃圾,竟自動排列成一行字,像是出自某個頑童的惡作劇,內容卻讓他渾身冰冷:“你說她是癔症,那你為何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他像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
    但他不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從這一夜起,每當淩晨三點十七分,他都會在夢中準時變成那尊石像,感受著自己的皮膚一寸寸硬化,血肉凝固成岩石,直至胸腔被徹底壓迫,無法呼吸,在無盡的石化過程中迎接每一個絕望的黎明。
    城市的地下脈搏,地鐵站內,阿彩的身影在廣告燈箱背後若隱若現。
    她沒有帶噴罐,而是用一枚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掌,任由鮮血滴落。
    她伸出沾滿鮮血的指尖,在燈箱冰冷的磨砂玻璃背麵開始塗鴉。
    她畫下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臉,每一張臉都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神執拗而悲傷。
    在每張臉的下方,她都用血跡標注上一個時間和地點:三年前報社的編輯部、兩年前的法院庭審現場、一年前電視台的直播間……
    當最後一幅血畫完成,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靠著牆壁滑坐下去。
    也就在那一刻,整列剛剛駛入站台的地鐵車廂,所有LED顯示屏突然同時閃爍,接著同步切換了畫麵。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從未公開過的視頻。
    畫麵裏,林秋棠坐在訪談節目的椅子上,神情異常平靜,她對著鏡頭,清晰地說道:“我不是要推翻診斷,我隻是想問,為什麽所有說我‘瘋’的人,都不敢聽我把話說完?”
    視頻戛然而止。
    所有屏幕暗下,最後浮現出一行白色小字,在黑暗的車廂裏格外醒目:“本節目由沉默者讚助播出。”
    與此同時,市數據中心的地下機房,小舟的身影如同幽靈般繞過層層安保。
    他成功接入了核心服務器,卻發現代號為“M0719終案”的加密文件已被遠程徹底刪除,連操作日誌都被抹得一幹二淨。
    他沒有氣餒,反而將耳朵貼近一台高速運轉的服務器機櫃。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冷卻風扇的轉速存在著極其微弱的、有節奏的波動。
    那頻率,與沈默慣用的摩爾斯電碼震動頻率完全吻合。
    他迅速從背包裏取出微型音頻捕捉設備,將物理震動轉化為數字信號。
    幾分鍾後,解碼軟件在屏幕上彈出了一長串IP地址。
    小舟的眼神一凜,這些地址無一例外,全部指向當年參與引導輿論、操控風向的幾家主流媒體的服務器。
    他冷笑一聲,取出一個偽裝成係統維護工具的微型U盤插入接口,上傳了一段早已準備好的腳本。
    幾分鍾後,那些媒體的官方網站首頁全部被強製跳轉,頁麵變成一片漆黑,背景音自動播放著林秋棠生前一段段被剪掉的錄音片段,屏幕中央則用紅字寫著:“您正在瀏覽的內容,已被327位見證者指控為虛假陳述。”
    城市邊緣,一座早已廢棄的法庭內,沈默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法官席上。
    他麵前擺著一本因潮濕而泛黃的案卷,封麵上用黑色記號筆寫著“M0719”。
    他緩緩翻開第一頁,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對著下方空蕩蕩的席位輕聲宣讀:“公訴人:林秋棠。被告人:全體在場者。罪名:認知謀殺。”
    他的話音剛落,積滿灰塵的天花板開始簌簌作響,無數塵埃飄落下來,卻並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詭異地凝聚成一隻隻形態各異的眼睛,齊刷刷地注視著下方空蕩的被告席。
    就在這時,法庭的門被猛地撞開,一名曾在報道中肆意歪曲事實、給林秋棠扣上“瘋子”帽子的記者闖了進來,他滿臉漲紅,怒吼著要揭發這個裝神弄鬼的“邪教陰謀”。
    沈默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隻問了一句:“你還記得,她最後一次公開露麵時,說了什麽嗎?”
    記者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了。
    他張開嘴,想要反駁,卻發現一個完整的詞都說不出來。
    他的喉嚨裏隻能發出一連串類似線頭被強行拉扯的“咯咯”聲,每個音節都像是被強行縫合在一起,怪異而恐怖。
    他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卻隻能發出更劇烈的、毫無意義的聲響。
    沈默不再看他,輕輕合上了案卷,低語道:“判決已生效。”
    公寓裏,蘇晚螢還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牆上那兩個血字仿佛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
    她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一條條新聞推送彈了出來:地鐵全線出現靈異視頻、多家媒體官網被黑客攻擊……她看著這些消息,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徹底斷裂。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巧合。
    一場遲到的審判,已經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同時上演。
    而牆上的那兩個字,“輪到”,像是一道命令,一道無法抗拒的召喚。
    輪到她了。
    輪到她去做什麽?
    她不知道。
    但她心中升起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一個從未有過的、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渴望。
    她必須去找到源頭,找到一切開始的地方,找到那個被所有人刻意遺忘、抹去的,最原始的聲音。
    她要親手拿到那些證據,那些能夠證明她不是瘋子的,真正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