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沒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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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下的博物館如同沉睡的巨獸,靜謐中隻餘蘇晚螢自己的心跳和腳步聲。
    展廳內的空氣微涼,帶著一絲塵埃與舊時光混合的氣味。
    她停在林秋棠的展櫃前,視線精準地捕捉到那片尚未完全消散的水霧。
    昨夜那行警告般的“還沒完”已經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新的阿拉伯數字,在“327”下方緩緩成形,像一道尚未幹涸的血色劃痕——38。
    這數字仿佛帶著某種不祥的魔力,讓蘇晚螢的心髒驟然收緊。
    就在她凝神之際,腳下的地麵傳來一陣幾乎無法察覺的微顫。
    她猛地低頭,視線裏,那隻曾在她鞋麵上留下神秘軌跡的螞蟻,此刻正在原地急速打轉。
    它的六足劃動,精準得如同某種微型刻錄機,在光滑的地磚上留下一個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痕跡。
    蘇晚螢緩緩蹲下身,屏住呼吸,伸出食指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隻還在不知疲倦畫著圈的螞蟻。
    刹那間,一股冰冷、龐雜的洪流衝入她的腦海。
    不是畫麵,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純粹的信息流,帶著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決絕。
    她“看”到了一間燈光昏暗的檔案室,厚重的卷宗堆積如山。
    一張長長的會議桌旁,坐著一個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一支筆在文件末頁移動,簽下一個名字,房間裏的一盞燈便應聲熄滅。
    第二個簽名落下,又一盞燈熄滅。
    如此反複,直到第三十七個簽名完成,整個檔案室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但這並不是結束。
    在徹底的黑暗中,她“聽”到了一聲輕微的、表示同意的電話按鍵音,以及一個在會議紀要空白處畫下的圈。
    這不是她的記憶。
    這是沈默留下的,編碼在螞蟻信息素路徑裏的最後一段訊息。
    當那股冰冷的洪流退去,蘇晚螢猛然站起,腦中豁然開朗。
    編號38,根本不是什麽新的清算起點,而是當年那場事件中,第三十八個參與者。
    一個沒有留下簽名,卻同樣投下讚成票的“隱形人”,一個隻在會議紀要上畫圈、在電話裏點頭,從而將自己從所有公開記錄中抹去的共犯。
    同一時刻,城市的另一端,阿彩站在公交總站巨大的電子廣告屏下,仰頭看著光影變幻。
    自禮堂那次爆發之後,她體內那股狂躁的符號洪流奇跡般地平息下來,不再是混亂的衝撞,反而像一條被馴服的河流,以一種穩定而強大的頻率緩緩流淌。
    仿佛某個複雜的程序,終於完成了它的初始化。
    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混雜著尾氣和人潮氣息的空氣,意識下沉,沉入皮膚的紋理深處,感受著那些銀色漆點殘留的微弱震頻。
    那是沈默的饋贈,也是林秋棠的遺言。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手中已多了一罐黑色噴漆。
    她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麵對著外牆上一塊巨大的空白,舉起噴罐。
    “嘶——”
    黑色的漆霧噴湧而出,在她手臂的揮舞下,一組極其抽象的波紋圖案開始在牆麵蔓延。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符號或圖像,而是林秋棠臨終前,那段被強行中斷的腦電波最後的波動,被阿彩以一種直覺的方式,轉化成了可視化的頻率圖。
    當最後一筆收尾,整麵粗糙的牆壁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圖案邊緣泛起一層漣漪般的光暈,在夜色中無聲地脈動。
    十分鍾後,一輛晚班公交車到站。
    一名剛下車的中年男子揉著疲憊的眼睛走過,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牆上的塗鴉。
    隻一眼,他整個人如同被雷電擊中,僵在原地。
    他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變得煞白,身體不受控製地踉蹌後退,直到後背撞上冰冷的站牌立柱。
    他嘴唇哆嗦著,發出夢囈般的喃喃自語:“我沒簽字……我沒有……我隻是按了靜音鍵……”
    他曾是市電視台的一名剪輯員。
    七年前的那個夜晚,正是他,親手將林秋棠最後一次公開發言的原始片段中,最關鍵的那幾句話徹底刪除,讓她的聲音永遠沉默。
    話音未落,他口袋裏的手機毫無征兆地自動亮起。
    鎖屏壁紙不再是他家人的合照,而是一張他自己的照片——他正坐在剪輯台前,神情專注,屏幕上是林秋棠的側臉。
    照片右下角,一行猩紅的小字清晰無比:7年前·M0719案發當日·23:17。
    城市廣播塔的地下配電室裏,小舟蜷縮在一堆嗡嗡作響的設備之間,手中緊握著一部經過改裝的對講機,耳機裏傳來一片沙沙的靜電噪音。
    他知道,沈默留下的思維頻率從未真正消失,它隻是進入了一種“靜默周期”。
    每隔七天,這股頻率就會像心髒一樣搏動一次,釋放出一道脈衝,指向下一個需要被清算的節點。
    今夜,正是第七天。
    就在剛才,耳機裏的靜電噪音中,一段極其微弱卻極有規律的異常震動被他成功捕捉。
    經過比對,信號源來自市立圖書館古籍修複部的深層冷卻係統。
    而那震動的節奏,竟然與蘇晚螢描述的、螞蟻傳遞給她的摩爾斯電碼高度吻合。
    他立刻在身旁的電腦上進行破譯,很快,一行字符出現在屏幕上:一組指向城南廢棄社區診所檔案室的新坐標。
    但更讓他心跳加速的是,在坐標數據末尾,附加了一小段獨特的二進製編碼符號:●●●○○○●●。
    是“38”。
    小舟的呼吸一滯。
    他瞬間明白,沈默留下的“殘響”係統,已經進化了。
    它不再需要被動地等待指令,而是開始根據已有的線索,自主篩選和定位目標。
    他迅速翻出一張泛黃的城市舊地圖,用紅筆標記出那個位置。
    當他的指尖落在那個小小的紅點上時,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這家七年前就已廢棄的診所,正是林秋棠當年首次因為精神問題就診的門診點之一。
    蘇晚螢沒有片刻耽擱,連夜驅車趕往那個廢棄的社區診所。
    眼前的景象讓她皺起了眉,原本破敗的建築已經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快遞中轉站。
    她深吸一口氣,借口尋找一個遺失的重要包裹,成功混入了倉庫內部。
    在堆積如山的包裹和傳送帶的轟鳴聲中,她敏銳地在倉庫最深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排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鏽蝕鐵皮櫃,顯然是舊建築的遺留物。
    她觀察四周,避開監控探頭的死角,從隨身工具包裏取出一把小巧的熱風槍。
    憑借在博物館修複古代青銅器鎖具的經驗,她對著鏽死的鎖芯輕柔地烘烤,利用金屬熱脹冷縮的原理,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抽屜被拉開了。
    裏麵堆滿了已經碳化的病曆殘頁,一碰就碎。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疊,打開便攜式紫外線燈。
    在幽藍的光線下,一張被燒得隻剩一半的精神評估表上,一些字跡赫然顯影。
    患者姓名欄雖然模糊,但依然能辨認出“林”字的殘跡。
    而在醫生簽名處,簽的並非人名,而是一串潦草的代號:D38。
    蘇晚螢的心跳幾乎要衝出喉嚨。
    她正要拿出手機拍照取證,一股徹骨的寒意忽然從背後襲來。
    她猛地回頭,隻見一隻油亮的蟑螂正沿著布滿灰塵的牆壁向上爬行。
    它的軌跡並非直線,而是與之前那隻螞蟻如出一轍,在粗糙的水泥縫隙間,劃出了一個完整的、帶著挑釁意味的“啟”字。
    她腦中轟然一聲,想起了沈默日誌裏那段用指甲深深劃出的壓痕:“當我選擇修改屍檢報告那一刻,我就成了凶手之一。”她緩緩轉回頭,目光死死地盯著那串代號,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現在,輪到你開口了。”
    與此同時,接到小舟密報的阿彩,也抵達了快遞站的外圍。
    她沒有進去,隻是選擇了與站點正門相對的一整麵圍牆。
    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她用盡了最後幾罐噴漆,在牆上噴塗了一幅占據了整麵牆的巨型人臉。
    這幅臉沒有眉毛,沒有鼻子,隻有一雙巨大到不成比例的眼睛,空洞地凝視著街道。
    而在那雙巨大的瞳孔中心,她用猩紅色噴上了兩個數字:38。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薄霧,灑落在這麵牆上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整幅畫突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視覺錯位感,從某些角度看去,那雙巨大的眼睛仿佛在極其緩慢地眨動。
    第一批上班的快遞員路過時,詭異的事件接連發生。
    有人毫無征兆地扔掉手中的包裹,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有人則像瘋了一樣,拚命擦拭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尖叫著說所有收件人的名字都變成了“林秋棠”。
    就在那幅巨畫正下方的地磚縫隙裏,一株早已枯死的野草根部,竟滲出幾滴暗紅色的液體。
    液體在塵土中匯聚,緩緩聚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你說你隻是轉發指令……可你知道指令通向哪裏嗎?”
    遠處,一輛裝滿包裹的大型貨車緩緩駛出站點。
    車廂側麵的條形碼標簽在晨光下反著光,若有人用掃描槍對準,會發現掃描結果顯示的目的地編號正是:038。
    車輪碾過路邊的一小片水窪,濺起渾濁的水花。
    在水窪的倒影中,駕駛座上那個人影,沒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