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死人按下的錄音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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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晚螢的指尖在鋼筆上方懸了三秒。
    門內傳來的濕痕蠕動聲像極了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她卻突然垂下眼,盯著自己右手小指——那裏有個極淺的繭,是常年握展簽筆留下的。
    而林秋棠屍檢報告裏那個"右手小指握筆繭,指甲斷裂於掌心"的細節,此刻突然在她腦內炸響。
    "她當時想寫字,想按錄音鍵。"蘇晚螢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怕驚碎空氣裏的灰塵。
    她慢慢彎下腰,指尖終於觸到那道金屬反光——鋼筆尾端刻著"林秋棠"三個字,三十年過去,字跡依然清晰。
    她將鋼筆換到右手,模仿著屍檢報告裏描述的握筆姿勢:小指墊在筆杆下方,拇指與食指呈三十度角,筆鋒微微上挑。
    "錄。"她對著空氣虛寫這個字,筆尖在離地五厘米處劃出一道弧線。
    門內濕痕突然劇烈抽搐,原本蠕動的水紋像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凝聚成人形上半身,右手的位置恰好與她虛寫的軌跡重疊。
    蘇晚螢後頸泛起涼意,卻咬著牙繼續:"你要的不是重來,是把那個沒做完的動作,做完。"
    "找到了!"阿彩的低呼像根細針,刺破了緊張的空氣。
    蘇晚螢轉頭時,看見那姑娘正趴在地上,鼻尖幾乎貼著地磚,左手舉著顯影液噴霧,右手捏著棉簽在濕痕邊緣塗抹。
    黃褐色的液體滲進地磚縫隙,原本模糊的人形輪廓突然清晰起來——是個俯臥的女人,右手前伸,指尖離牆角那台老錄音機的紅色按鈕隻剩兩厘米。
    "1987年11月23日21:10:38。"阿彩從帆布包裏摸出透明膠片,覆蓋在顯影後的圖案上,用碳粉快速勾勒。
    她的指甲蓋沾著黑色粉末,說話時卻帶著病態的興奮:"監控記錄顯示火災發生在21:12,她從起火到被濃煙吞沒,隻有兩分鍾。
    這兩厘米,是她用最後一口氣在爬。"
    膠片上的碳粉線條延伸到按鈕邊緣,阿彩用記號筆在末端畫了個實心圓點,貼在錄音機外殼上。"補上這一下。"她對著機器輕聲說。
    金屬外殼突然發出"哢嗒"一聲,像是齒輪終於咬合到位。
    "來了。"
    小舟的聲音比平時更輕。
    他盤坐在錄音機正前方,骨導耳機壓得耳後發紅,左手攥著那根連接舊居地基的銅線——此刻銅線正微微發燙,像根通了電的琴弦。
    他能聽見整棟建築在震動,不是電流的嗡鳴,是混凝土裏的鋼筋在哼歌,頻率與他腕間脈搏同步。
    "人類平靜書寫時的心跳是每分鍾67次。"小舟從口袋裏摸出老式節拍器,黃銅外殼已經掉漆,他轉動調節旋鈕,將擺錘調到67的刻度。
    當節拍器開始"滴答"擺動時,錄音機的磁帶輪軸突然動了——很慢,像老人在推磨,播放頭卻"哢"地抬起,金屬觸頭泛著冷光,像是在等待什麽。
    "沈老師。"蘇晚螢轉身時,才發現沈默不知何時已被扶到錄音機旁。
    他的襯衫浸透冷汗,額發黏在額角,卻仍挺直脊背,目光像把解剖刀似的釘在機器上。
    見她看來,他用眼球輕輕轉動——那是隻有他們才懂的暗號:打開日誌。
    蘇晚螢立刻翻開紅色日誌,翻到"今日新增記錄員:沈默"那一頁。
    紙頁在她掌心微微發顫,她將日誌攤開在麥克風前,抬頭正對上沈默的眼睛。
    他的瞳孔裏映著跳動的節拍器擺錘,突然張開嘴,用牙齒咬破左手食指。
    鮮血滴在掌心上,他用右手食指蘸著血,一筆一劃寫下"代為續錄"四個字。
    然後,他緩緩抬起手,將染血的掌心覆在錄音機的紅色按鈕上。
    這不是操作,是宣誓。
    "滴——"
    所有人的動作在這聲輕響裏凝固。
    那是1980年代機關單位專用錄音設備的開機自檢聲,蘇晚螢在舊檔案裏聽過無數次,此刻從這台三十年前的老機器裏傳出來,竟比任何警報都刺耳。
    磁帶開始倒帶,速度慢得詭異,仿佛每轉一圈都要撕開一層時間。
    淩晨三點四十九分,倒帶聲突然停止。
    空氣中浮著陳腐的鐵鏽味,連呼吸都顯得粗重。
    蘇晚螢的避蠹香燒到了最後一厘米,灰燼落在日誌上,像朵黑色的花。
    "有信號。"小舟突然按住耳機,眉頭皺成一道線。
    他快速調整信號放大器的旋鈕,骨導耳機裏傳來細碎的雜音,接著是一聲極輕的歎息,像紙頁被風掀開時的摩擦:"......數據不能毀......"
    蘇晚螢的手指猛地扣住日誌邊緣。
    那聲音太輕了,輕得像要消散在空氣裏,可她聽得清清楚楚——是林秋棠的聲音,帶著常年抽煙的沙啞,尾音還帶著點江浙口音的軟:"......他們在說謊......救......"
    "啪。"
    沈默突然攥住自己的後頸。
    蘇晚螢看見他頸側那道淡青色的符號線刻正在發燙,皮膚下有暗紅色的紋路在蠕動,像群被驚醒的蚯蚓。
    當最後一個"救"字消散時,那些紋路突然定住,在他皮膚上刻下一行小字:"錄音未完,接任者不得離場。"
    "沈老師?"蘇晚螢想去碰他的手,卻被他輕輕推開。
    他低頭盯著自己掌心裏的血字,"代為續錄"四個字已經開始暈染,像團即將融化的紅墨水。
    "我們打開了門。"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但可能再也關不上了。"
    淩晨四點零七分,錄音機的磁帶仍在緩緩轉動。
    蘇晚螢守在機器旁,看著磁帶輪軸上的數字計數器一格格跳動。
    她注意到,原本應該勻速轉動的B麵磁帶,此刻轉速比A麵快了半拍——像是有什麽東西,正躲在磁帶的褶皺裏,悄悄推著輪子跑。
    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磁帶深處,三十年前那個未完成的錄音,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