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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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剖室的頂燈在淩晨三點十七分準時閃了兩下。
    沈默的白大褂肩頭沾著半片銀杏葉,是方才經過走廊時被穿堂風卷進來的。
    他的左手壓著一遝泛黃的詢問筆錄,右手食指在第七份筆錄的空白處劃出一道淺痕——那是死者臨終前的口述記錄,家屬轉述的原話被紅筆圈了三次:“月亮吃了我的鑰匙。”
    筆尖懸在第八份筆錄上方,墨跡在“雨是倒著下的證人”這行字上暈開個小點兒。
    沈默的睫毛動了動,後槽牙輕輕咬合。
    他記得上周去養老院回訪第三位死者的護工,對方拍著胸口保證:“老爺子平時說話清楚得很,那天突然就像舌頭打了結,非說‘雲在地板上種星星’,說完半小時人就沒了。”
    他抽出抽屜裏的移動硬盤,金屬外殼貼著掌心的溫度。
    硬盤裏存著近三個月所有屍檢的現場錄音,此刻被他推進筆記本電腦時,接口處發出細微的“哢嗒”聲。
    耳機線繞著手腕兩圈,他點擊播放鍵的動作很慢,仿佛在拆解一枚未爆彈。
    前三十秒是器械碰撞聲,接著是實習生小陸的聲音:“沈老師,死者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突然,背景裏浮出一道模糊的尾音,像被揉皺的絲綢。
    沈默猛地按下暫停,把進度條往回拖了兩秒。
    再播放時,他屏住呼吸,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在“證人”二字結束後的0.2秒,有個失真的聲音輕輕重複了一遍,音色像被泡過水的磁帶:“接受敘述,停止追問。”
    鍵盤敲擊聲在空曠的解剖室裏格外清晰。
    他調出頻譜分析軟件,將音頻導入時,屏幕上的波紋突然扭曲成詭異的螺旋。
    當隱藏音軌被分離出來的瞬間,顯示器藍光在他鏡片上碎成星子——七段錄音的疊音連起來,竟是同一句話的循環:“接受敘述,停止追問。接受敘述,停止追問……”
    “原來是這樣。”他摘下耳機,指節抵著下巴,喉結滾動了一下。
    解剖刀在金屬托盤上碰出清響,他盯著刀身倒映的自己,眼尾的細紋裏凝著冷光,“殘響不是殺人,是在改寫人。它往活人腦子裏種病毒,讓他們替它說話。”
    手機在桌麵震動時,他差點沒認出那是蘇晚螢的來電鈴聲。
    接通後,對方的聲音帶著紙頁摩擦的沙沙聲:“我在《器魂紀要》裏翻到段記載,‘言出即契,字落成印’,古代巫祝用咒語束縛魂魄,現在的殘響可能用聲紋控製意識。”她頓了頓,背景裏傳來古籍特有的黴味混著檀香,“沈默,如果你的話被殘響係統捕獲並傳播,你會慢慢變成它的傳聲筒——別用錄音設備,甚至別對同事說太多。”
    他低頭看向桌上的錄音筆,黑色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知道了。”他捏著筆帽轉了兩圈,金屬在指腹壓出紅印,“今晚我去老城區看看阿彩的塗鴉。”
    老城區的公交站牌在夜色裏像排沉默的哨兵。
    阿彩蹲在第五個站牌背後,橡膠手套沾著磷光顏料,毛刷在鐵皮上劃出鋸齒狀的紋路——那是破碎的對話框疊著斷裂的聲波線。
    磁粉混在顏料裏,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發亮。
    “夠三十個就收工。”她對著空氣嘟囔,鼻尖沾著星點熒光綠,“讓那些破喇叭都說不出整話。”
    零點整,全市公交站的智能播報係統同時發出刺啦聲。
    原定的“下一站人民廣場”變成含混的擬聲詞:“啊…嗯…呃…停。”某小區裏,遛狗的張阿姨猛地拽住狗繩:“剛才腦子糊成漿糊,現在突然清亮了!”便利店的收銀員揉著太陽穴,盯著收款機上的時間牌笑出了聲:“我居然想不起來剛才要跟顧客說什麽了。”
    地下管網的潮氣順著褲腳往上爬時,沈默正蹲在石碑旁。
    小舟的手指在銅線表麵快速敲擊,像在彈一首無聲的曲子。
    “寫好了。”沈默把便簽紙遞過去,上麵用正楷寫著五條推理,真假各半,“第三條是‘真正的凶手持有雙麵門禁卡’。”
    銅線浸入汙水的瞬間,水麵泛起黑色漣漪。
    二十分鍾後,石碑裂縫滲出膠狀物,緩緩凝結成字:“雙麵卡不存在。”小舟的手語打得又快又狠:“它急了。”沈默彎腰摸了摸那些歪斜的字跡,觸感黏膩像未幹的油漆,“全知的東西不會急著否認,說明它理解不了‘雙麵卡’這個概念。”
    回到辦公室時,電腦屏幕亮得刺眼。
    沈默的指紋剛按上開機鍵,一份新文檔自動彈了出來,標題是《關於生態園事件的最終結論》,署名欄端端正正寫著“沈默”。
    他逐行往下掃,喉結猛地收緊——內容邏輯嚴密,卻把所有死亡歸為“集體癔症引發的連鎖自殺”。
    “有意思。”他扯出打印機的紙盒,聽著紙張吐出時的嗡鳴,“你想讓我當傳聲筒,我偏要當擴音器。”
    第一案發現場的木桌落了層薄灰。
    沈默把打印好的報告平鋪在桌麵,火柴擦過磷麵的“呲啦”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
    他盯著跳動的火苗,聲音像浸在冰裏:“死者自願放棄生命,以完成儀式。”
    牆上的影子突然扭曲起來。
    那個半透明的女人輪廓從牆裏鑽出來,指甲刮過牆麵發出刺耳的尖嘯,卻始終夠不到燃燒的紙頁。
    當“自願”二字被火舌吞沒時,整麵牆的塗料簌簌剝落,露出後麵青灰色的水泥——水泥中央,一道長方形的痕跡格外顯眼,像是被封死的暗門。
    沈默蹲下身,指尖劃過暗門邊緣的水泥裂痕。
    窗外的月光漏進來,在他腳邊投下細長的影子。
    他摸出工具包裏的振動錘,金屬錘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輕輕敲了敲暗門上方的水泥塊。
    細碎的水泥渣落進磚縫時,樓下傳來流浪貓的叫聲。
    他站起身,把振動錘別在腰後,目光始終沒離開那道暗門。
    有些門,總得親手推開才知道後麵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