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燒掉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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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動錘的金屬尖端抵上水泥暗門時,沈默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沒急著下重手——二十分鍾前那麵牆剝落時,暗門邊緣的裂痕裏滲出過淡褐色液體,類似長期浸泡在屍液中的織物纖維。
如果這扇門是某種封印,暴力破壞可能觸發連鎖反應。
他調整呼吸,像解剖屍體時分離筋膜那樣,用錘頭輕叩水泥塊間的縫隙。
第一塊碎屑跌落的瞬間,黴味突然濃烈起來。
那是一種陳腐的、帶著鐵鏽味的潮濕,像泡在福爾馬林裏二十年的老案卷。
台階露出第一截時,他的瞳孔微微收縮——青灰色磚塊表麵覆著厚達半厘米的黴斑,可正中央卻有一道明顯的磨損痕跡,從第三級台階延伸至視線盡頭,像是有人穿鞋跟較硬的皮鞋,在近半年內每周至少往返三次。
“蘇晚螢,查建築圖紙。”他摸出腰間的強光手電,光束掃過階梯牆壁時頓住。
銅環。
七枚鏽蝕的銅環呈環形嵌在牆內,最上麵一枚距地麵一米二,正好是普通人抬手能觸及的高度。
沈默的喉結動了動——三天前在生態園讀卡器芯片上,他用電子顯微鏡拍下過類似的凹點陣列圖。
當時技術員還笑他鑽牛角尖,說那是芯片封裝時的工藝瑕疵。
他取出隨身攜帶的采樣刀,輕輕刮下一點銅鏽。
刀尖剛碰到銅環表麵,指尖就傳來異樣的溫熱。
不是金屬導熱的溫度,更像……皮膚下流動的血液。
他把樣本裝進密封袋時,餘光瞥見蘇晚螢的身影出現在階梯口。
她抱著一摞泛黃的圖紙,發梢還沾著檔案館的灰塵。
“原始圖紙上沒有這個區域。”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急促,“地質勘探資料顯示,二十年前這裏地基塌方過,施工隊重建時……”她翻開最上麵一張工程日誌殘頁,紙邊還留著焦痕,“看這個,‘異質沉積層建議深埋封閉’,項目經理簽名是林秋棠。”
沈默的手突然頓住。
三天前解剖林秋棠的虛擬影像時,他在“記憶殘響”裏見過這個簽名——當時他以為那是死者生前參與過的某個項目,卻沒意識到,林秋棠根本不是第一批受害者,而是第一個被殘響選中的“載體”。
蘇晚螢的指尖輕輕撫過簽名,眼尾泛起紅:“她的殘響能被繼承,不是因為我和她有血緣,是因為她本身就是係統改造的第一個試驗品。”
階梯下方傳來輕微的摩擦聲。
阿彩戴著橡膠手套,正踮腳在台階側麵噴塗。
她的噴罐是定製的,噴嘴改造過,噴出的石墨烯塗層薄得像一層霧氣。
“逆向箭頭,指向地麵。”她頭也不回地說,噴霧在手電光裏泛著淡藍,“溫度異常就會觸發蜂鳴器,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殘響地盤裝‘痛覺神經’。”她的手腕穩定得像精密儀器,每個箭頭的弧度誤差不超過0.5毫米——三天前在廢棄地鐵站,她就是用這種噴塗技術,讓殘響引發的低溫場顯形的。
“停。”
聲音來自階梯底部。
小舟跪坐在地上,雙手掌心緊貼磚塊。
他的睫毛劇烈顫動,這是他感知到異常信號的典型反應。
作為能接收思維殘波的聾啞人,他的“聽”與常人不同:情緒是渾濁的浪,語言是碎裂的星,而此刻——他的手指突然在地麵敲出急促的摩斯密碼。
“結構化數據流,心跳頻率。”蘇晚螢翻譯著他的手語,臉色驟變,“核心存儲體在休眠,靠微量信息維持活性。”
沈默的手電光猛地向下壓。
階梯盡頭的黑暗裏,原本該是水泥牆的位置,此刻泛著一種不自然的幽藍,像老式顯像管電視無信號時的噪點。
他摸出白大褂口袋裏的顱骨碎片——那是第八具屍體的,三個月前在廢棄醫院找到的,當時碎片上還沾著未完全碳化的腦組織。
解剖刀劃過骨麵的聲音很輕,像風刮過窗欞。
“重啟”兩個字刻完時,他的拇指在“啟”字最後一豎上停留了兩秒。
這是他從七起案件的死亡時間裏拆解出的密碼:所有死者的最後一次心跳,都在這個筆畫完成的時長內。
火柴擦燃的瞬間,阿彩後退了半步。
她見過太多詭異火焰:有的是幽綠,有的會結冰,有的甚至能腐蝕金屬。
但這次不同——火焰是正常的橙紅色,卻在接觸骨片的刹那,整個地下空間響起密集的劈啪聲。
那聲音像極了停屍房裏,冷凍櫃化霜時冰碴碎裂的動靜,卻更密集,更有節奏,仿佛無數人擠在黑暗裏,同時張開發黴的嘴唇。
“規則是你定的。”沈默的聲音混著火焰的輕響,“但現在,我要燒掉最後一個字。”
他吹滅火苗的動作很慢,慢到能看清火星如何從“啟”字的最後一豎上剝落。
陰燃的骨片在階梯頂端明明滅滅,像一顆即將墜落的星。
就在那點微光即將徹底熄滅時,地底傳來一聲悶響——不是地震,更像某種精密儀器突然斷電的嗡鳴。
銅環表麵裂開細密的紋路,像老瓷器上的冰裂紋。
地麵上,所有阿彩噴塗過的站點,磷光符號同時暴漲,亮得連深夜的路燈都黯然失色。
三秒後,光明徹底消失,比從未存在過更徹底。
階梯裏的黴味突然凝固了。
沈默的手電光掃過每個人的臉:蘇晚螢攥著工程日誌的指節發白,阿彩的噴罐垂在身側,噴嘴還沾著未幹的石墨烯,小舟的雙手仍按在地麵,睫毛上凝著細小的汗珠。
黑暗中,不知何處傳來一滴水珠墜落的輕響,在寂靜裏炸開,像一根針,紮破了某種維係多年的平衡。
暗門後的階梯陷入死寂,連黴斑的腐味都仿佛凝固在空氣裏,等待著某個更劇烈的,足以撕裂所有規則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