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骨頭
字數:4070 加入書籤
電梯金屬門閉合的瞬間,沈默的後槽牙輕輕咬了咬。
物證袋隔著兩層乳膠手套,仍能傳遞出異常的溫度——那紅點像活物般蠕動,在骨麵上洇出蛛網狀細紋。
他垂眼盯著自己的鞋尖,餘光瞥見蘇晚螢正用絲巾裹住小舟掌心的創麵,阿彩靠在電梯角落轉噴罐,金屬罐身與牆麵碰撞出細碎的響。
"去我實驗室。"電梯抵達負三層時,他突然開口。
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度,尾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度。
蘇晚螢抬頭,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是吞咽了某種沒說出口的結論。
解剖實驗室的白幟燈在淩晨兩點格外刺眼。
沈默把物證袋放在操作台上的瞬間,金屬台麵發出輕微的嗡鳴。
他沒急著拆袋,先套上第三層手套,又用紫外線燈掃過整個桌麵——紅點在紫外線下泛著幽綠,像某種微生物的菌落。
"幫我拿300倍電子顯微鏡。"他對蘇晚螢說,手指已經按動了樣本固定夾的開關。
蘇晚螢轉身時,瞥見他後頸的汗毛微微豎起——這是他高度緊張時才會有的生理反應。
切片刀劃開下頜骨表層的瞬間,沈默的呼吸頓住了。
骨小梁本應呈蜂窩狀均勻排列,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揉過的銅絲,在鏡下交織成細密的網格,竟與電路板布線圖有七分相似。
他的瞳孔縮成針尖,突然抓起鼠標調出前七具屍體的CT掃描圖,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劈啪響。
"聽覺皮層投射區。"他指著屏幕上重疊的顱骨三維模型,聲音發緊,"每具屍體的畸變起點都在這兒。"蘇晚螢湊近,看見七張掃描圖的高亮區域精準重合在顳葉內側,像被激光筆反複點過的靶心。
"它在改造語言接收中樞。"沈默摘下手套,食指關節抵著太陽穴畫圈,"通過物理層麵重構神經回路,讓受害者自動接受它的敘述邏輯——就像給大腦裝了個強製接收的程序。"他突然抓起實驗台上的便簽本,鋼筆尖在紙頁上戳出個洞,"所以必須切斷視覺和聽覺的信息輸入。"
淩晨三點十七分,解剖室的碎紙機開始轟鳴。
沈默將所有調查筆記塞進進紙口,看著墨跡斑斑的紙頁被絞成細條,然後從保險櫃裏取出盲文板。
蘇晚螢站在旁邊,看他用鐵筆在牛皮紙上刻下第一道凹痕,指腹在凸起的紋路上遊移時,眼底閃過某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這是給我自己設的防火牆。"他頭也不抬,"它能篡改視覺文字、偽造聽覺信息,但摸得到的盲文......"鐵筆在"骨"字上加重力道,"摸得到的東西,騙不了。"
同一時間,市殯儀館的地下二層通風管道裏,阿彩正用牙齒咬開噴罐的保險栓。
冷藏櫃的冷氣順著通風口灌進來,凍得她睫毛上結了霜。
她趴在管道拐角,噴罐嘴對準下方編號B17的冷藏櫃外壁——那是第七具屍體的存放位置。
"交叉肋骨,聲帶纏繞。"她默念著蘇晚螢教的圖案,手腕勻速擺動,乳白塗料在金屬櫃麵上暈開。
塗料接觸低溫的瞬間,表麵泛起細密的晶點,像給冷藏櫃裹了層鹽霜。
阿彩看了眼手表,最後在圖案中央點了顆紅點——那是她自己設計的"幹擾源"標記。
淩晨四點,殯儀館監控室的警報突然炸響。
值班員猛拍鍵盤,十七塊屏幕同時跳出"遺體自述"的警告,電子音此起彼伏:"我是被繩子勒死的""刀刺進肋骨第三間隙""頭頂被鈍器擊打"。
他手忙腳亂地切換畫麵,卻見所有冷藏櫃都嚴絲合縫,屍體在18℃的環境裏凍得硬邦邦。
"邪門了。"他嘟囔著按下語音模塊的關閉鍵,沒注意到B17冷藏櫃外壁的鹽霜正在緩慢融化,露出下麵若隱若現的交叉圖案。
解剖室的掛鍾指向五點時,小舟抱著筆記本電腦走了進來。
他的掌心還纏著蘇晚螢的絲巾,指節卻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沈默剛把最後一頁盲文筆記鎖進保險櫃,就見屏幕上彈出一行字:"反向屍檢實驗準備完畢。"
"寫你的推理過程,省略證據來源。"小舟用手語比畫,另一隻手操作著銅線——那是他和管網"對話"的媒介。
沈默提筆在紙上寫:"殘響通過聽覺皮層改造大腦,建立敘述權威。"然後把紙遞給小舟。
二十分鍾後,實驗室的石碑突然滲出墨色字跡。
沈默湊過去,看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證據源自第七具屍體右耳蝸。"他的眉峰猛地一挑——真正的屍檢報告裏,耳蝸數據隻在他的盲文筆記裏出現過。
"它在拚湊已知信息。"小舟在紙上快速書寫,眼睛亮得驚人,"沒有獨立生成能力,所謂的"全知",不過是記憶庫的回放。"沈默捏著紙頁的手青筋凸起,突然笑了,那笑意卻沒到眼底:"那就讓它的記憶庫,多存點假消息。"
晨光穿透解剖室的百葉窗時,沈默背著密封金屬箱出了門。
蘇晚螢追到樓梯口,看見他懷裏的箱子貼著"無名屍顱骨"的標簽,指節因用力泛著青白。
"我要去地下階梯。"他說,聲音像淬過冰的手術刀,"帶著它。"
階梯深處的銅環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冷光。
沈默蹲下身,金屬箱的鎖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無名屍的顱骨被他捧在掌心,眼窩黑洞洞的,像兩盞等著被點亮的燈。
他用手術線穿過枕骨大孔,將顱骨固定在銅環中央,動作像在縫合一具真正的屍體。
錄音筆的開關被按下,《解剖學總論》的朗讀聲在階梯裏回蕩。
當讀到"死亡判定標準"時,沈默突然按下暫停鍵。
十秒的靜默裏,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呼吸——那是他刻意留下的"空白"。
變故發生在第七秒。
顱骨突然震顫起來,額骨的舊裂縫裏滲出透明液體,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
沈默的鼻尖動了動,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穀氨酸的味道,神經元劇烈活動的標誌。
"你想聽我說話?"他抽出解剖刀,刀尖抵住手術線,"行。
但我說的每個字......"刀刃劃過手術線的瞬間,液體"啪"地滴在銅環上,"都得先過這顆頭的檢驗。"
顱骨發出清脆的裂響。
一道新的裂縫從頂骨延伸到顳骨,像一張被強行掰開的嘴。
沈默彎腰撿起滴落的液體樣本,裝進離心管時,瞥見裂縫深處閃了閃——像是有什麽東西,正順著骨縫往外爬。
他直起腰,把離心管放進金屬箱,手指在箱蓋上輕輕敲了三下。
階梯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在顱骨的裂縫裏投下陰影,卻掩不住那抹若隱若現的熒光。
"明天。"他對著空氣說,聲音輕得像歎息,"該給你染染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