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還沒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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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讀秒表的手停頓了一下。
火盆裏的最後一片灰燼剛剛被卷進風中,階梯地麵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擠壓聲——他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是法醫對“結構失穩”的本能警覺。
整麵階梯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向中心塌陷了三厘米,黴斑從青灰色的瓷磚縫隙中簌簌剝落,露出底下一層暗紅色。
“晚螢,往後退。”他抓住蘇晚螢的手腕,橡膠手套蹭過她毛衣袖口的粗針紋路。
那抹紅色在兩人腳邊蔓延開來,他蹲下身,用解剖刀的刀尖輕輕挑下一塊碎屑。
顯微鏡片貼上的瞬間,他的瞳孔微微收縮——暗紅色物質在100倍鏡下呈現出蜂窩狀,每個孔洞邊緣都排列著細如發絲的晶柱,極像他在解剖室見過的視網膜切片,感光細胞的排列方式分毫不差。
“視覺神經。”他低聲說道,刀尖敲了敲地麵,“殘響用這種東西‘看’我們。”
蘇晚螢的手機這時震動起來。
她解鎖屏幕的動作比平時快了兩拍,殯葬係統的後台界麵亮起時,她的指節泛白:“沈老師,林秋棠的檔案……活了。”
沈默湊過去看。
原本標注“已結案”的條目正在瘋狂閃爍,黑色字體被係統自動覆蓋成血紅色的“待核實”,滾動的日誌裏突然跳出一行二十年前的代碼:“若無屍檢報告,則死亡認定無效”。
他的喉結動了動——這是《殯葬管理條例》裏被劃掉的舊條款,十年前就被“家屬簽字即生效”取代了。
“我去查紙質備份。”蘇晚螢把手機塞回口袋,發梢掃過他手背時帶著風,“市檔案館三層B區,當年的急診記錄可能沒銷毀。”
階梯外的雨聲突然清晰起來。
沈默望著她跑遠的背影,指腹蹭過解剖刀的防滑紋。
火盆裏的餘溫還在炙烤著他的小腿,而更燙的是掌心那片從地麵刮下的紅色樣本——殘響的“眼睛”被燒穿了,所以才會用這種代償性的方式外溢感官。
地下管道裏,阿彩的防毒麵罩起了霧。
她蜷縮在冷卻水排放口的彎道處,左手舉著微型噴罐,右手的熒光筆在管壁上畫出閉合的眼瞼。
含鐵酞菁的塗料接觸低溫水流時發出細微的“嘶”聲,她數到第七個噴頭時,突然笑了——這是她和沈默在廢棄工廠裏演練過的“幹擾頻率”,硬盤讀寫頭會被磁場帶偏三微米,足夠讓那些蓋著紅章的死亡證明變成亂碼。
“該醒了。”她對著管道哈氣,霧氣在麵罩上凝成水珠,“你們騙了多少個林秋棠?”
冷卻水流過她腳邊時,手機在工裝褲口袋裏震動起來。
她掏出來一看,是生態園監控的推送——原本空白的淩晨兩點十七分,畫麵突然變成雪花點,然後清晰起來:穿白大褂的男人正抬著擔架,擔架上的女人手指動了動,小拇指微微蜷起,像是在抓什麽東西。
阿彩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見過林秋棠的遺照,那雙手在照片裏是交疊著的,指甲蓋泛著死人的青灰色。
地下水池邊,小舟的額角滲出汗珠。
他貼在銅纜網上的手在發抖,那些信息流不再是刺耳的蜂鳴,而是變成了有節奏的震顫。
他數著脈搏,用指尖在電纜上敲出兩點一劃——摩爾斯電碼的“否定”。
三秒後,震顫突然變緩,像是有什麽在回應他的敲擊。
“是指骨。”他對著空氣說道,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不是殘響在控製它們,是它們在投票。”
指骨束在汙水裏浮得更高了,刻著日期的骨麵泛著幽藍。
他想起昨天沈默說的“死亡認證”,突然明白:每塊被係統收走的骨頭,都在無聲地確認“這個人死了”。
而當有人要推翻這個結論時,這些骨頭就成了反對票。
沈默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
是蘇晚螢的語音:“找到初診記錄了,急診醫生寫著‘藥物致昏可能’,第二天被劃掉,簽名是……”
他沒聽完就掛斷了。
解剖包的拉鏈聲在階梯裏格外清晰,他把第八具屍體的蝶骨捧在掌心——這是他從停屍房借的,蝶骨中央的凹陷正好能當共鳴腔。
鑷子夾著碎玻璃劃過骨麵,尖銳的摩擦音像一把刀切開空氣,這是他清理顱底動脈環時的習慣動作,每一下都帶著“我在確認你是否真的死亡”的儀式感。
紅色沉積層開始震顫。
沈默後退兩步,看著那些膜狀物像被抽幹了血,簌簌剝落。
石砌拱門在塵埃裏顯形,門楣上的銘文被歲月磨得模糊,但“驗骨者入,偽死者止”八個字還是刺進了他的視網膜。
地麵傳來此起彼伏的蜂鳴聲。
他掏出手機,殯儀館的推送彈出來:所有曾播放“死亡確認”語音的設備,此刻都在屏幕上滾動亂碼,最後一行字格外清晰:“身份衝突:存活狀態待重新評估。”
沈默站在拱門前。
門後飄來若有若無的氣味,像是福爾馬林混著舊書紙的味道,讓他想起解剖室的淩晨四點——那是屍體最誠實的時候,不會說謊,也不會假裝死亡。
他伸手摸向門環。
金屬的涼意透過橡膠手套滲進來,像是有人在他掌心寫了個字。
門後,有呼吸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