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燒掉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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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彩的瞳孔在電子屏強光下縮成針尖。
    她牛仔褲口袋裏的火柴盒被掌心汗漬浸得發皺,聽見沈默問話時,指腹正抵著磷麵——這個總在深夜塗牆的姑娘,向來習慣在工具包最外層放盒安全火柴,此刻卻突然頓住。
    "帶了。"她扯出火柴盒拋過去,金屬外殼撞在沈默手背發出輕響。
    但法醫沒接,骨刀已經抵住辦公桌邊緣。
    他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把精密量尺,刀鋒壓進木纖維的瞬間,整間辦公室的空氣都跟著顫了顫——那是他給屍體劃第一刀前的儀式,用物理痕跡標記"起始點"。
    "二十年前我在解剖室劃這道,是為切開死者的皮膚。"沈默盯著木頭上裂開的細縫,喉結隨著呼吸上下滾動,"現在劃在這裏......"他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手術刀,"是要切開這個吃人的係統。"
    蘇晚螢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剛才撕色帶紙的動作太猛,指腹蹭過桌麵時刮出血珠,此刻正盯著那張本該記錄案情的紙。
    墨跡在紙麵蠕動,"驗骨者立"的"立"字最後一橫正往上翹,要把整個字扭成"亡"。
    更讓她寒毛倒豎的是,紙邊滲出的血珠不是紅的,是和牆壁裂縫裏倒流的黑膠同一種渾濁的褐——那根本不是血,是被汙染的"情緒殘渣"。
    "晚螢?"阿彩的聲音帶著點嘶啞。
    策展人猛地抬頭,正撞進鏡麵裂痕裏。
    原本用記號筆寫的"林秋棠"三個字,此刻像被撒了水的墨畫,"棠"字的木字旁正從右往左拆解,最後一筆豎鉤蜷成蛇信子模樣。
    她突然想起《器魂紀要》裏的記載:殘響篡改的從不是文字本身,而是閱讀者的"共情"——當你為某個名字心跳加速時,它就有了扭曲的縫隙。
    蘇晚螢抓過桌上的唇膏,旋出膏體時指節發白。
    她彎腰刮下牆腳陳年牆灰,混著唾液抹在膏體上,在變形的紙頁背麵快速畫符。
    筆鋒掃過"言不承心,則語不成咒"時,紙麵突然發出"刺啦"一聲輕響,蠕動的墨跡像被燙到的蛇,"唰"地縮回原處。
    她盯著自己顫抖的手,終於明白:殘響怕的不是符文,是不帶情緒的"純粹記錄"——就像法醫寫報告時用的術語,就像策展人標注文物時的編號。
    那邊阿彩已經扯下台燈罩。
    磷光紋路順著她小臂爬向手背,在燈泡表麵投出蛛網般的光痕。
    她眯起眼湊近,這才發現燈絲位置不是鎢絲,是卷著微型膠片的齒輪,正"哢嗒哢嗒"轉得飛快。
    快閃的人臉像被按了快進鍵的老電影,有穿病號服的老人,有掛著工牌的青年,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都是檔案裏記載的殘響受害者。
    "操。"阿彩罵了句,舌尖抵著虎牙狠狠一咬。
    血珠滲出來時,她抓過桌上鋁箔膠帶按在唇上,再迅速貼到燈座接口。
    膠帶剛接觸金屬的瞬間就開始碳化,焦黑的碎屑簌簌往下掉,膠片"吱"地一聲停住,最後定格的是張她自己的臉——左眼下方有塊蝴蝶狀胎記,和鏡子裏的自己分毫不差。
    她轉身比劃給靠牆站著的小舟看。
    聾啞青年的手掌始終貼著牆內銅纜,此刻指節因用力泛白。
    阿彩的手勢又急又狠:"它在錄我們!
    每句話都被剪成膠片,存進死亡檔案!"
    小舟沒抬頭。
    他能感知到地底的信息流正像漲潮的海,隻不過翻湧的不是海水,是成百上千份"偽造屍檢報告"——有寫著"心源性猝死"的老教授,有標注"意外跌落"的建築工,甚至還有他去年在巷子裏見過的、被殘響撕成碎片的流浪貓,報告上竟寫著"安樂死"。
    他從衣領裏抽出鋼筆。
    筆杆纏著細銅絲,是他照著沈默寫盲文的筆記,用報廢的解剖刀彈簧和博物館修文物的銅線纏了三晚的"邏輯濾波器"。
    此刻他蹲下身,把筆尖插進地麵裂縫,食指在筆帽上快速敲擊——那是他用摩爾斯碼改編的密碼,每個點劃都在說:"錯誤即證據。"
    三秒後,銅纜在他掌心震顫的頻率變了。
    原本單向上傳的數據流突然出現漩渦,幾份標注"無異常"的報告開始自毀,文字像被橡皮擦抹過,先模糊成重影,再碎成光點。
    小舟抬頭看向沈默,眼神亮得驚人——原來對抗信息汙染的方法,是主動承認"這裏有錯誤"。
    當係統試圖掩蓋漏洞時,反而會暴露更多漏洞。
    沈默始終盯著錄音機旁的U盤。
    那是林秋棠二十年前留下的,金屬外殼還帶著停屍房的冷意。
    他沒插電腦,隻是把它放在磁帶旁邊,就像在屍檢台上擺放證物。
    "我不會燒任何人的報告。"他的聲音像敲在骨頭上的叩診錘,清越而沉,"我要重新驗定全部。"
    U盤指示燈突然開始閃爍,綠色光斑在牆麵投出虛像文字:"權限驗證通過。
    啟動"溯因協議":請提交第一具屍體的真實死因。"
    下一秒,辦公室後牆的牆紙"嘩啦"剝落。
    露出的不是水泥,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電纜,像無數條被剝了皮的蛇。
    其中最粗的那根突然抬起"頭",橡膠包裹的接口泛著冷光,緩緩對準沈默的右手——那是需要他親手插入的"數據接口"。
    蘇晚螢的手按上他肩膀。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來張便簽紙,上麵用口紅寫著:"這不是授權......是獻祭。"字跡邊緣還沾著牆灰,卻穩穩當當沒再變形。
    沈默盯著那根電纜。
    接口處有細密的齒痕,像某種生物的利嘴。
    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解剖時,導師指著解剖刀說:"這不是凶器,是讓死者說話的鑰匙。"現在他終於明白,有些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會變成鎖孔裏的倒刺。
    電纜又往前探了半寸,橡膠外皮發出"吱呀"的摩擦聲。
    沈默的手指輕輕搭在骨刀刀柄上。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兩下,和記憶裏解剖室的無影燈頻率重合。
    牆縫裏的黑膠又開始滲出,這次沒往地底流,而是順著電纜爬,像給蛇裹上一層黏液。
    蘇晚螢的指甲掐進他白大褂,阿彩的磷光紋路在手臂燒出紅痕,小舟的鋼筆尖正滲出細細的血——他們都在等。
    而沈默隻是凝視著那截緩緩逼近的電纜接口,沒有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