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主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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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纜接口又向前探了半寸,橡膠外皮摩擦牆麵發出的“吱呀”聲,像極了某種生物的吞咽聲。
    沈默喉結動了動,後槽牙輕輕咬合——這是他思考時的小習慣。
    他盯著接口處細密的齒痕,忽然想起上周在解剖室看過的X光片,死者耳道裏那團模糊陰影旁,曾有實習生用紅筆標了句備注:“它從耳朵進來,從語言出去。”
    “原來是這樣。”他輕聲一笑,聲音卻冷得像停屍房裏的風。
    他右手從骨刀刀柄移開,伸向腳邊的黑色背包。
    拉鏈的摩擦聲在死寂的辦公室裏格外清晰,蘇晚螢的指甲在他肩背掐出了月牙印,阿彩身上的磷光紋路燒得皮膚發紅,小舟的鋼筆尖在掌心洇出了血珠——他們都在等他退縮或妥協,可他拿出的是一副老舊的聽診器,金屬胸件泛著暗啞的光,湊近能看見刻在邊緣的四個字:“勿聽虛言”。
    “師父說過,聽診器是給活人聽心跳的。”沈默將聽診器一端插進U盤接口,另一端對準電纜的“利嘴”,金屬與橡膠相觸的瞬間,牆內傳來類似齒輪倒轉的悶響,“但有時候,死人的證詞,得用活人的工具來擋。”
    蘇晚螢的呼吸突然一滯。
    她看著色帶紙上自己剛畫的簡圖——耳朵被鎖鏈纏繞,下方寫著“聽而不納”——終於明白他在做什麽。
    這個總把解剖刀擦得比月光還亮的男人,竟用最原始的物理隔離玩了一招“虛與委蛇”:既滿足“接入”的形式,又阻斷了直接的數據傳輸。
    她快速將色帶紙按在牆麵上,指尖點向那些被替換成指令的日誌:“看這裏,林秋棠的求救信號變成‘接受認證’時,字跡邊緣沒有變形。”她的聲音發顫,卻帶著破繭般的銳利,“殘響要的不是服從,是你‘以為自己在服從’的姿態。”
    話音未落,阿彩突然發出壓抑的嗚咽。
    她跪坐在地上,磷光紋路像被風吹亂的星軌,在手臂上瘋狂閃爍。
    她的瞳孔擴張到幾乎看不見眼白,盯著空氣裏浮現的透明人影——那些曾參與殘響調查的同事,此刻正用和她一模一樣的聲線低語:“你說的每一句真話,都是我們在說。”冷汗順著後頸滑進衣領,她想起三天前在塗鴉牆下撿到的半張照片,照片裏的自己正對著鏡頭笑,而背景裏,這些透明人影早就在她身後排成了隊。
    “去他媽的簽收。”阿彩抓起地上的碎玻璃,鋒利的棱邊劃過額角,血珠順著眉骨滴進眼睛。
    痛覺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她借著血色在牆麵歪歪扭扭寫下:“你們的聲音,我不簽收。”字跡剛落,最近的透明人影突然扭曲成漩渦,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可再開口時,聲音卻變得含混不清,像被塞進了棉花的嗩呐。
    與此同時,小舟的手指在空氣中快速敲擊——他在捕捉信息流的脈衝頻率。
    當那組與“默認模式網絡”吻合的腦波節律出現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個從小靠讀唇語和震動感知世界的聾啞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腦走神時的脆弱。
    他迅速蹲下,脫下磨破的帆布鞋,從鞋墊夾層摸出一塊磁化鐵片——那是七年前在殯儀館偷藏的,從報廢心電圖機裏拆出來的“靜默核心”。
    “沈老師!”他扯了扯沈默的白大褂下擺,將鐵片按在對方後頸。
    局部電磁場被幹擾的瞬間,沈默忽然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痛,喉間竟不受控製地溢出半句話:“我接——”
    “閉麥!”蘇晚螢一把捂住他的嘴。
    沈默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腰帶。
    他這才驚覺自己剛才差點主動說出“我接受認證”,就像被線牽著的木偶。
    他摘下聽診器,金屬胸件上不知何時凝結了一層薄霜,霜花竟組成了一行極小的字:“第一具屍體,聽見了你。”
    “第一具屍體……”沈默的手指死死攥住聽診器,指節泛白。
    他想起三個月前的屍檢檔案,死者耳道裏那團被判定為“死後分泌物”的蠟狀沉積物,此刻在記憶裏突然清晰——那些不是分泌物,是半透明的,帶著細微波紋的,像某種生物的卵。
    “我們一直以為殘響是事件後的餘波。”他的聲音輕得像落在解剖台上的羽毛,卻讓所有人的血液瞬間凝固,“其實它是提前入場的目擊者。”
    話音未落,整麵牆的電纜突然發出刺耳的嘶鳴,像被踩了尾巴的蛇群,爭先恐後縮進牆縫。
    辦公桌上的老式錄音帶“哢嗒”一聲,自行轉動起來。
    磁頭摩擦磁帶的“沙沙”聲裏,傳出一個不屬於任何在場者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的沙啞:“歡迎來到第一現場,主檢官。”
    蘇晚螢剛要湊近,那聲音突然出現重疊。
    這次不是單一聲線,而是像往平靜的湖麵扔了一把石子,蕩開一圈圈漣漪般的回聲。
    阿彩的磷光紋路突然全部亮起,她盯著錄音帶,嘴唇顫抖著重複:“有……有小孩……”
    磁帶轉動的“沙沙”聲裏,隱約傳來一聲極輕的、帶著哭腔的“媽媽”,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剛飄到眾人耳畔,就被更大的電流雜音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