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電池
字數:5021 加入書籤
最終,理智戰勝了衝動。
沈墨沒有按下任何播放鍵,而是將那盤名為LQT7的錄音帶輕輕放在解剖台冰冷的金屬殘骸上。
這裏曾經是他剖析死亡的地方,而現在,它成了承載一個未知真相的祭台。
他從隨身工具包裏取出一隻鋼筆大小的微型測電器,小心翼翼地將探針觸碰在磁帶裸露的金屬觸點兩端。
屏幕上亮起一道微弱的讀數,電流極其微小,卻穩定存在。
沈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不是現代電池耗盡前的電量特征,更像是某種古老的儲能模式——早期生物電容,依靠人體體溫或是環境中的濕氣進行極其緩慢的被動充電。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這盤錄音帶的設計初衷,或許就是為了限製播放。
每一次驅動磁頭讀取,都是一次不可逆的能量消耗。
他收起測電器,轉而拿出一件更古老的東西——一隻巴掌大的晶體管收音機,外殼是暗沉的膠木材質,邊角已被歲月磨得圓潤。
這是父親的遺物,一台無需外部電源,僅靠天線感應空間中無處不在的微波輻射來驅動內部電路的奇特造物。
他深吸一口氣,將錄音帶小心翼翼地裝入收音機的播放倉,卡榫發出的輕微“哢噠”聲在死寂的地下室裏顯得格外清晰。
但他沒有立刻接通播放開關,而是從工具包裏拈出一顆浸透了福爾馬林的棉球,仔細擦拭著裸露的磁頭。
這並非標準的清潔程序,而是他從一本法醫筆記中學到的偏方,用以去除可能附著在金屬表麵的、用於吸附和破壞信息的微觀粒子層。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蘇晚螢的身影如幽靈般滑入市圖書館的地下室禁書區。
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防腐藥劑混合的獨特氣味。
她沒有使用任何照明設備,僅憑著對建築結構的驚人記憶,精準地在迷宮般的書架間穿行。
她的目標明確,很快,指尖便觸碰到一本厚重的硬皮書——《20世紀80年代語音工程保密條例》。
她將書抽出,借著安全出口指示牌透進來的微弱綠光,迅速翻到書末的附錄B。
一行不起眼的標題映入眼簾:“關於‘靜默歸檔’規程的補充說明”。
條例內容簡單而冷酷:所有涉及意識同步的實驗性錄音製品,必須在播放滿三次後強製進行高壓放電銷毀。
理由是,這類記錄介質並非單純存儲聲音,而是在某種程度上固化了記錄瞬間的“意識殘響”,若播放超過三次,將有極高概率觸發不可控的“記憶溢出”現象,對播放設備及周邊環境造成汙染。
三次。
蘇晚螢心中一凜。
她立刻從口袋裏取出一支筆芯極細的銀漆筆,在附錄B章節的空白頁邊上,快速畫下三道平行的橫線。
緊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在第三道橫線上劃下了一個清晰的叉。
這是一種他們之間早已約定好的暗號:三道橫線代表總次數,劃掉的叉則表示“已超限”或“禁止”。
她要提醒沈墨,他們真正的機會,隻有兩次。
做完這一切,她將書插回原位,卻故意讓書脊比旁邊的書突出半英寸。
她知道,圖書館的自動化整理係統會在幾小時內偵測到這種“異常擺放”並將其修正。
但這微小的異常,恰恰是她最好的掩護,它會吸引所有監視係統的注意,從而掩蓋掉書頁上那幾不可見的銀色筆跡——她真正想要傳遞的信息。
地下解剖室內,沈墨做完了所有準備工作。
他閉上眼,調整呼吸,然後緩緩旋動了收音機那枚銀色的調頻鈕。
沒有預想中的沙沙聲,第一個從喇叭裏傳出的,是心跳。
一聲,又一聲,規律、沉重,仿佛不是通過耳朵聽到,而是直接敲擊在他的心髒上。
數秒後,一個平靜而溫和的男聲響起,是林秋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磁性,即使在簡陋的設備上播放,也充滿了安撫人心的力量。
“第七次集體入夢實驗,記錄開始。目標:實現無語言障礙下的深層意識同步。受試者編號S0 01至S 07,均為聽力係統完好但先天性失語的兒童。”
沈墨的心髒猛地一抽——S!
是小舟的代號!
他曾在一個被遺棄的福利院檔案裏見過這個前綴。
錄音在繼續,林秋棠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奮與期盼:“我們正在嚐試一種全新的溝通方式。我們不是要教會他們如何說話,而是要教會這個世界,如何聽懂沉默。”
話音剛落,背景音中毫無征兆地爆起一陣極其刺耳的警報聲,尖銳得仿佛要撕裂耳膜。
林秋棠原本平靜的語調瞬間變得急促而激烈:“他們來了!比預想的要快!切斷主電源!啟動B計劃!不要讓他們拿到任何備份帶!”
緊接著,是玻璃被重物砸碎的爆裂聲、雜亂的腳步奔逃聲,以及金屬架倒塌的巨響。
在這一片混亂的盡頭,一個幾乎被噪音完全淹沒的低語,如遊絲般鑽入沈墨的耳中:“如果……如果有人能聽到這段錄音……請告訴那些孩子們……晚安。”
聲音戛然而止。
地表之上,一間隱蔽的安全屋裏,蘇晚螢正凝視著桌上的一杯清水。
水麵忽然泛起一圈圈漣漪,以一種奇特的韻律震動著——三短,兩長,一停。
這是沈墨通過城市地下水脈管網傳來的確認信號,一種極其原始卻無法被電子設備追蹤的通訊方式。
她立刻從一個密封袋中倒出一些灰燼,那是她先前燒毀的《城市主要管道年鑒》殘骸。
她在自己白皙的掌心,用這些灰燼飛快地拚出了一個符號:“3/3”。
她知道,沈墨完成了第一次播放,而且沒有觸發磁帶的自毀協議。
她沒有片刻耽擱,迅速將掌心的灰燼混入一滴融化的蠟油中,然後小心地滴在一張廢棄的X光膠片表麵,形成一個不透明的微小封層。
這並非為了隱藏信息,恰恰相反,她是在模擬一種“自然老化”的瑕疵。
她將這張處理過的膠片,悄悄塞進一台送修的老式收音機的內部電路板縫隙中。
很快,這台收音機就會隨著維修流程,流轉於城市中數個不同的修理鋪和零件倉庫。
她明白,從現在開始,真正的秘密不再是錄音帶的內容,而是“誰還在關心這件事,誰還在聽”。
地下室裏,沈墨的手指從收音機開關上移開。
他驚愕地發現,那台老舊的晶體管收音機外殼上,竟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仿佛內部有什麽生命能量被瞬間抽幹。
他顫抖著手取出錄音帶,目光落在標簽上那個手寫的數字“7”上。
數字的邊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褪色,不是物理磨損,而更像是墨跡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紙張纖維中溫柔地抹去。
一個明悟在他心中轟然炸響:每一次播放,都在真實地消耗著林秋棠留下的最後一絲“殘響”。
這盤磁帶,是一個正在消逝的靈魂最後的遺言。
他將磁帶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質感仿佛變成了最後的餘溫。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就在他視線的盡頭,遠處一座負責城市通訊的信號塔頂端,突然爆閃出三下刺目的紅光,隨即徹底熄滅。
他知道,敵人已經察覺到了這次“收聽”,無形的網絡已經開始收緊。
而當他下意識地低下頭時,視線落在了自己之前處理傷口時,袖口不慎染上的一點血汙和玻璃碎屑上。
那片混雜的汙跡,在剛才的震動和溫度變化中,竟緩緩勾勒出了一個全新的、從未見過的符號——它的形狀,酷似一個被強行斷開的電源開關。
他瞬間明白了。
下一階段的任務,不再是解密那段聲音,而是保護那段即將消逝的聲音本身。
與此同時,在城市的一個角落,一個以撿拾垃圾為生的流浪漢,被一塊從高空墜落的塑料碎片砸中了帽子。
他罵罵咧咧地拾起那塊碎片,發現它似乎是某個精密儀器的外殼殘片。
在碎片的一角,還印著半行模糊不清的字:“……本設備剩餘播放次數: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