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燈泡別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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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香氣仿佛有實體,縈繞在沈默的指尖,久久不散。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湊到鼻尖,那清甜與苦澀交織的氣味,如同林秋棠最後的回響,精準地鑽入他的神經中樞。
腦海裏,那句“謝謝你回來接我”還在反複回蕩,不帶任何怨恨,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他猛地站起身,身下的藍布印花枕頭已經徹底化為一堆細膩的灰燼,風一吹,便融進了教室的塵埃裏,再也尋不到半點痕跡。
“錄音。”沈默幾乎是命令式地對自己說。
他迅速從口袋裏掏出那支專業級的錄音筆,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在任何可能存在異常的現場,都會開啟全程錄音。
屏幕亮起,一個音頻文件靜靜地躺在那裏,時間戳正好覆蓋了他們進入教室後的全部時段。
他戴上耳機,按下播放。
沒有聲音。
隻有一片死寂的電流音。
“文件損壞了?”蘇晚螢湊過來,輕聲問道。
沈默沒有回答,他拔掉耳機,將錄音筆連接到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上,迅速調取了專業音頻分析軟件。
他沒有去聽,而是直接查看頻譜圖。
下一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正常的聲波,在頻譜圖上應該呈現為線性傳播的波紋,無論多麽複雜,其本質都是一條向前推進的時間線。
然而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幅匪夷所思的圖像——聲波並非以錄音筆為中心向外擴散,而是呈現出完美的同心圓環狀,一圈圈蕩漾開來,仿佛源頭並非外界的某個點,而是直接在麥克風的收音核心內部“憑空生成”並向外擴散。
不,更準確地說,這圖形看起來,就像是從每一個聽到它的人的內心深處,反向投射到了現實世界。
沈默瞬間明白了。
那句“謝謝你回來接我”,根本就不是通過空氣振動傳播的聲音。
它是一段被喚醒的“共鳴”,是所有在場之人,在那個特定的精神頻率下,“共同想起”的一段信息。
真正的訊息,不在於那句話的內容,而在於“共鳴”本身發生的那一刻——林秋棠的殘響,已經完成了她的告別。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蘇晚螢正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承載過井水的絲絹展開。
井水早已蒸發,但絲絹的質地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堅韌,仿佛被某種力量浸潤過。
她原本隻是想確認一下之前的字跡,目光卻被背麵吸引。
絲絹的背麵,浮現出了一組全新的痕跡。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圖案,而是一組極其細微、力道卻很深的凹痕,像是用指甲一筆一劃用力刻上去的。
凹痕排列成七個小格,前六格裏分別刻著一道豎痕,最後一格卻是一片模糊,像是被反複塗抹,刻意抹去了痕跡。
一個七日的周期表。
蘇晚螢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從隨身的布包裏取出一本線裝的古籍,書頁泛黃,封皮上用小篆寫著《歲時記》三字。
她迅速翻到其中一篇,標題赫然是“魂息律動”。
古籍記載,強大的執念或魂魄在消散後,其殘留的信息並不會一次性釋放,而是會遵循一種類似潮汐的節律,在特定周期內,當現實與夢境的相位重疊時,殘響便會如呼吸般自然外溢。
七日,正是一個最常見的魂息周期。
這是林秋棠留下的“說明書”。
她設定了一個以七日為周期的記憶釋放節律,每過一天,就釋放一部分信息。
然而,為什麽單單抹去了最後一天?
那不是簡單的結束,那片模糊的劃痕中透著一股決絕和阻止的意味,仿佛在預示著某種計劃的中斷,或是更可怕的變更。
她心頭一動,快步走到教室中央,將那個用來盛井水的陶碗重新擺回之前感應到的北鬥七星的“天樞”位。
她期待著能再次感應到那股牽引力,重新打開通道。
然而,陶碗靜置在那裏,毫無反應。
她又試著注入清水,水麵平靜無波,再也沒有出現逆流的漩渦。
通道,暫時關閉了。
“沒用的,”沈默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他已經分析完音頻,目光落在那本《歲時記》上,“‘告別’已經完成,單向的門關上了。我們現在是局外人,隻能等待下一個‘邀請’。”
他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牆上的掛鍾。
那詭異的鍾聲十三響,是這一切混亂的開端。
沈默走到掛鍾下,他沒有去觸碰那布滿灰塵的鍾擺,而是轉身從檔案袋裏抽出幾張福利院的老舊建築圖紙。
他用手指在圖紙上一一劃過,口中喃喃自語:“一、二、三……十二。這棟樓,包括院長辦公室和鍋爐房,一共隻有十二個獨立的房間。”
十二間房。
十二聲鍾響。
這是建築結構與報時邏輯的對應。
那麽,第十三聲,那個不存在的源頭,究竟來自哪裏?
他再次打開平板電腦,調出之前用高靈敏度拾音器陣列記錄下的鍾聲數據,開始進行聲學建模。
軟件飛速運算,屏幕上構建出廢棄教室的立體模型,無數條代表聲波路徑的線條在模型中穿梭、反彈。
前十二聲鍾響的源頭清晰地指向了掛鍾內的機械結構。
然而,當第十三聲的數據被導入時,所有路徑線都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牆壁、地板和天花板之間瘋狂亂竄,最後卻詭異地匯聚成一個點——不是一個點,而是一整個共振的“腔體”。
整個教室的牆體,在那一瞬間,以一種特定的頻率發生了共振,模擬出了鍾聲的效果。
沈默將那個共振頻率單獨提取出來,與數據庫進行比對。
幾秒鍾後,一行冰冷的文字出現在屏幕上:匹配度97.3%,新生兒啼哭基頻。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駭。
那不是報時。
那是啼哭。
一個從未出生,甚至可能從未被記錄在案的孩子,在借用整棟建築的軀殼,發出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聲、也是唯一一聲啼哭。
而掛鍾上那句血色的“下一案開始”,或許根本不是什麽案件預告,而是一個更恐怖的聲明——這個“未誕生者”的降臨,就是“下一案”本身。
“哥哥……”
小舟細弱的聲音打斷了沈默的思緒。
他不知何時站到了窗邊,小小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斜對麵的鍋爐房方向。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深深的迷茫和悲傷。
蘇晚螢立刻會意,快步從背包裏取出之前在鍋爐房拓印“7號夢境艙”的那張感光相紙。
這張特殊的紙張,不僅僅是記錄影像,更能捕捉到殘存的精神能量。
此刻,原本清晰的“7號夢境艙”的輪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褪色、消散,如同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覆蓋。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全新的投影,在紙麵上慢慢浮現。
那是一間產房。
冰冷的金屬器械,白色的床單,以及牆上一塊刺眼的電子倒計時牌。
上麵的紅色數字,清晰地顯示著——6天23小時59分。
更詭異的是,產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隻能看到一個背影,那身形輪廓,竟與他們在夢境殘響中看到的林秋棠有七分相似。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顯然已是臨盆在即。
然而,在這樣一個生命即將誕生的場景裏,卻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心跳,沒有胎動,整個畫麵靜止得像一幅遺像。
沈默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勘察箱裏取出軍用級別的熱成像儀,對準了那張正在發生異變的感光紙。
鏡頭裏,紙麵不再是均勻的室溫。
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散發著微弱的熱量,而熱量最集中的地方,恰恰是畫麵中那個女人隆起的腹部。
整個溫度場的分布,竟然與新生兒早產保溫箱內的環境參數高度吻合。
這張紙,仿佛不再是一張紙。
它變成了一個孕育生命的溫床,一個微縮的、正在倒計時的**。
三人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主動尋找下一處現場已經不可能,而坐以待斃,等待六天後這個“鬼胎”降臨,更是無法接受的選項。
“我們不能按它的劇本走。”沈默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異常堅定,“它用結束開啟了開始,我們就用‘結束’去回應它的‘開始’。”他指向教室中央,“複刻儀式,但是反向進行。”
蘇晚螢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
他們不再猶豫。
蘇晚螢從包裏取出七支全新的白色蠟燭,依次在教室中央的地板上點燃,昏黃的燭光驅散了些許陰冷,七簇火苗,代表著那七個曾經存在過的孩子的夜晚。
然後,沈默走上前,深吸一口氣,吹滅了第一支。
接著是第二支,第三支……
每吹滅一支蠟燭,教室裏的光線就黯淡一分,黑暗便從角落裏侵蝕過來一寸。
這不再是簡單的熄滅火焰,而像是在舉行一場告別的倒計時。
當沈默吹滅第六支蠟燭時,整個空間隻剩下最後一支被特意放置在講台上的蠟燭——那是當年林秋棠最後站立的位置。
沈默走上講台,目光掃過空無一人的課桌,仿佛看到了當年那些安靜等待的孩子。
他沒有立刻吹滅,而是模仿著記憶中林秋棠的動作,輕輕說了一句:“下課了,回家吧。”
話音落,他一口氣吹滅了最後一簇火苗。
極致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然而,黑暗隻持續了不到三秒。
講台上,那支剛剛被吹滅的蠟燭,燭芯在黑暗中重新亮起,沒有火焰,隻散發出一圈冰冷詭異的藍色光暈,將沈默的臉映照得如同雕像。
儀式……成功了。但它開啟的,是另一個未知。
也就在廢棄福利院陷入這片詭異藍光的同一時刻,幾公裏外的城市街角,一個靠在路燈柱旁打盹的流浪漢,被一張隨風飄落的紙片砸在了臉上。
他煩躁地抓下來,借著昏黃的路燈光,看到那是一張空白的醫院新生兒信息登記表。
他咒罵著想把它揉成一團丟掉,卻無意間瞥見了表格的背麵。
背麵,有一行字跡,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寫下的,清晰而又絕望。
“請替我生下來。但別讓我睜開眼。”
教室裏,沈默看著那抹不祥的藍光,又低頭看了看手機上剛剛收到的、外圍同事轉發來的那張詭異表格的照片。
槐花的餘香早已被這刺骨的寒意驅散得一幹二淨。
遊戲改變了規則,它不再滿足於重現過去的悲劇,而是要求他們參與一場未來的、更為畸形的創造。
但他不是來接生的。
沈默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那種屬於頂尖犯罪心理分析師的、剝離一切情感的銳利重新占據了他的雙眼。
任何複雜的犯罪,都有其最初的、最原始的動機和起點。
這個“未誕生者”的執念再強,也必然根植於某一段真實發生過的人類曆史之中。
他的目光越過教室那扇破敗的窗戶,穿透了那片象征著超自然力量的藍光,望向了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輪廓。
在那裏,有無數個誕生與死亡的循環,也有著一切罪孽的源頭與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