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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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想法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沈墨認知世界的堅固外殼。
他不再遲疑,立刻投身於一場如風暴般的研究之中。
他征用了法醫鑒定中心的精密儀器,海量的數據流在他眼前匯聚成一片數字的海洋。
他調出了自己多年來因失眠積累的腦電圖譜,那些雜亂無章的波形曾被診斷為深度焦慮的產物,但此刻,在沈墨眼中卻有了全新的意義。
他將自己的數據與小舟的醫學記錄,以及當年福利院那批幸存兒童的體檢報告並列對比。
在龐雜的α波、β波和δ波之間,一種從未在任何教科書中出現過的奇異波形,如深海中交纏的水草,悄然浮現。
它隻在深度睡眠的某個特定階段短暫出現,結構極為特殊,仿佛是兩種基礎腦波以某種精確的數學模型嵌套而成。
沈墨將其命名為——Tta嵌套波,簡稱TDN波。
更驚人的發現是,在普通人的睡眠周期中,TDN波一旦出現便會迅速衰減消失,仿佛隻是大腦整理信息時的一個短暫副產品。
然而,在那些實驗兒童的記錄裏,以及小舟和小醜魚共夢的那晚,這種波段卻能穩定地持續輸出,最長記錄竟達七小時之久。
這個發現徹底顛覆了沈墨的推論。
林秋棠所做的,遠比製造幻覺要複雜和高明。
她並非在扭曲個體的感知,而是在構建一個巨大的、可供多人同時接入的群體潛意識網絡。
那些枕頭裏填充的天然致幻纖維,並非直接作用於視覺或聽覺,而是充當一種生物信號的放大器;而那段詭異的聲頻,則是引導個體腦波與網絡頻率同步的“調諧叉”。
一旦同步完成,個體的記憶便會像數據流一樣匯入這個共享池,實現記憶的讀取與共享。
那隻藍布枕頭,根本不是什麽詛咒的源頭,它是一個精巧絕倫的終端密鑰,是接入那個夢境世界的個人端口。
就在沈墨在科學的迷霧中艱難探索時,蘇晚螢正在閣樓昏黃的燈光下,進行著一場截然不同的探索。
她麵前擺著一隻破舊的童鞋,是從閣樓最深的角落裏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中找到的。
鞋子小巧,皮革已經幹裂,但鞋底一個模糊的刻印依然可辨——是個“沈”字。
這無疑是沈墨童年時的遺物。
蘇晚螢沒有用現代的膠水,而是遵循著一種古老的修補工藝。
她將粗韌的麻線浸泡在溫熱的桐油中,待其完全吸收,再用兩根鋼針,一針一線地沿著鞋子開裂的縫隙重新縫合。
她的動作輕緩而專注,口中無意識地哼唱起那首《安魂謠》,但曲調卻在不經意間發生了微妙的偏轉,變得更加悠揚而空靈。
當最後一針穿過皮革,她輕輕收緊麻線,打上一個完美的死結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鞋子內襯的布料上,竟緩緩滲出幾滴淡粉色的液體,仿佛凝結的露珠,散發著酷似初春櫻花的清甜氣息。
蘇晚螢心中一動,立刻取來一張用於暗房衝洗的感光相紙,小心翼翼地將那滴液體滴了上去。
光影變幻,相紙上並未出現任何影像,卻在液體浸潤過的地方,緩緩浮現出纖細的線條,最終勾勒成一幅簡易的地圖。
地圖上用小小的圓圈標注了七處地點,蘇晚螢認出,那都是當年參與“搖籃計劃”的幾個家庭在城中的舊居地址。
而所有地點的連線最終都指向一個中心——向陽福利院。
在地圖的右下角,還有一行用更小字體寫就的注釋,字跡娟秀,卻內容駭人:“穿它的人,不會留下腳印。”
沈墨看著蘇晚螢呈現在眼前的地圖和那隻被修複如新的童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拒絕了蘇晚螢讓他立即入夢的提議。
在他看來,毫無準備地將意識沉入那個由林秋棠構建的未知網絡,無異於將自己的理性控製權拱手相讓,是徹頭徹尾的自殺行為。
“我需要監控,也需要一個保險。”他冷靜地說道。
他迅速行動起來,設計了一套他稱之為“雙軌監控係統”的方案。
他將便攜式EEG腦波儀、心率監測帶與一台高保真錄音設備全部連接到外部獨立電源上,確保不會因任何意外斷電。
所有設備的數據都接入一台筆記本電腦,並由他親手編寫了一套預警程序:一旦他的腦波出現TDN波之外的劇烈異常,或者心率超過安全閾值,係統會自動切斷那段從陶碗中采集的兒童語音片段——也就是切斷環境刺激源,並發出最高分貝的警報。
“晚螢,”他嚴肅地看著她,“在我入夢期間,你必須保持絕對清醒。你是第一道防線,如果係統報警,或者你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立刻拔掉電源,不惜一切代價叫醒我。”
他又轉向小舟,將一根係著黃銅鈴鐺的紅繩遞給他:“小舟,你的感知比我們都敏銳。握住這根繩子,如果你在意識層麵感覺到我‘走偏’了,或者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就搖響它。鈴聲或許能穿透夢境。”
一切準備就緒。
在福利院空曠的講台上,沈墨脫下自己那雙象征著邏輯與秩序的硬底皮鞋,換上了那隻散發著櫻花香氣的、屬於童年的舊鞋。
鞋子意外地合腳,仿佛從未被遺棄過。
他躺倒在冰冷的講台上,頭枕著那隻發出怪聲的空罐頭,戴上了耳機。
那段混合著哭泣、囈語和模糊歌聲的兒童語音片段開始循環播放。
世界逐漸變得昏沉,他的意識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向下滑落,最終墜入一條幽暗、深不見底的長廊。
長廊兩側,是望不到盡頭的無數扇門。
每一扇門都緊閉著,門後卻傳來各種各樣、屬於不同孩子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哭喊,天真無邪的笑聲,平穩安詳的呼吸聲,以及被噩夢驚擾的急促喘息。
這裏是記憶的集合,是所有被鏈接者潛意識的入口。
他正要伸手推開離自己最近的一扇門,一個清脆而警惕的聲音卻從長廊的盡頭傳來。
“你又來看報告了嗎?”
沈墨渾身一僵,緩緩回頭。
隻見長廊盡頭的光影裏,站著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
他穿著福利院的條紋病號服,懷裏緊緊抱著那隻洗得發白的藍布枕頭,正用一雙與年齡不符的、充滿審視與戒備的眼睛盯著他。
那是童年時的自己。
沈墨沒有走近,而是緩緩蹲下身,讓自己與男孩的視線平齊。
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語氣,輕聲說:“不,這次我不是來查死因的。”他頓了頓,迎著男孩疑惑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來陪你睡覺的。”
男孩眼中的警惕出現了瞬間的動搖。
他抱著枕頭,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朝沈墨伸出了那隻空著的小手。
沈墨伸出手,穩穩地握住了他。
就在兩隻手相觸的瞬間,現實世界裏,講台邊的監控電腦屏幕上,所有代表心率、呼吸和腦波的曲線與數值,瞬間歸零。
但儀器上的電源指示燈與數據傳輸燈,卻依然按照固有的頻率規律閃爍著,仿佛在記錄和傳輸著某種超越了現有科學理解範疇的數據流。
蘇晚螢死死盯著沈墨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麵容,緩緩摘下了自己一直戴著的監聽耳機。
她沒有去拔掉電源,而是將耳機的另一端,那個銀色的金屬插頭,對準了自己太陽穴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皮膚下的生物接口,輕輕插了進去。
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小舟,默默地將手中的銅鈴繩放在了地上。
他脫下自己的鞋子,盤腿坐在了沈墨和蘇晚螢的身旁,與他們構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形。
三人的腳底,都朝向外側。
微弱的電流聲中,福利院外的路燈柱上,那張無形的電子表格最後一次浮現出字跡,隨即像是被點燃的紙張,無聲地燃燒成一片虛無的灰燼。
“夢門開啟。本次巡查員,登記為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