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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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長廊仿佛沒有盡頭,沈默牽著那個隻到他腰間的童年自己,一步步向前。
兩側緊閉的門縫裏,滲出的不再是單純的聲音,而是凝結成霧狀的實體。
那是哭聲化作的灰色冷霧,笑聲凝成的金色暖流,以及驚叫固化的慘白冰晶。
它們無聲地飄蕩、交織,構成一幅流動的抽象畫,每一縷色彩都是一段被封存的情緒。
沈默的指尖下意識地探出,輕觸了一縷繚繞在身側的粉紅色霧氣。
刹那間,一幅陌生的畫麵如電擊般貫穿他的大腦:狹窄的鐵床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死死蜷縮在角落,雙手緊緊攥著半塊已經發硬的餅幹,眼神裏滿是驚恐與饑餓,仿佛那是她世界的全部。
一個編號在女孩模糊的臉龐上一閃而過——07。
沈默的心髒猛地一縮,這是市福利院失蹤兒童檔案裏的編號,他曾經為了另一樁案子調閱過。
他瞬間明白了。
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聲音”,根本不是什麽錄音回放。
它們是被強行壓縮在TDN波段中的真實記憶殘片,是無數靈魂在某個瞬間最強烈的情緒結晶。
它們具有可怕的侵入性和感染力,一旦觸碰,就等於強製接收了那段記憶主人的絕望或狂喜。
長廊的盡頭,終於出現了一道厚重的磨砂玻璃門。
門上,殷紅的液體緩緩匯聚,最終形成一行扭曲的字跡:“你帶鞋了嗎?”
沈默低頭,視線落在自己腳上那雙不合時宜的童鞋上。
鞋尖處,正有櫻花味的粉色液體一滴滴滲出,無聲無息地在地麵上暈開一小片濕潤的窪地。
他立刻想起了蘇晚螢在現實世界修複這雙鞋時,那滴落在顯影地圖上的同款液體,以及地圖上浮現的那句話——“穿它的人,不會留下腳印”。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這不是什麽詩意的比喻,而是這條記憶長廊中最冷酷的規則。
在這層由情緒構築的夢境中,唯有穿著被強大執念浸透的器物,才能行走其上,而不被那些具象化的記憶殘片所吞噬、同化。
這雙鞋,就是他的通行證。
他抬起腳,準備推門,腳下的水窪卻清晰地倒映出一張臉。
那不是他自己的臉,也不是他身邊童年自己的臉,而是一張屬於林秋棠的、更加年輕也更加陌生的麵容。
心念電轉間,他已推門而入。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中,蘇晚螢將那對特製的骨傳導耳機插入太陽穴兩側的淺層接口後,並沒有像預設的那樣立刻閉上眼睛進入共感狀態。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耳道深處,傳來一陣極其細微、若有若無的摩擦聲,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沿著她的聽覺神經,一寸寸向上攀爬。
她心中警鈴大作,立刻翻開隨身攜帶的那本封麵泛黃的《古器物精神附著案例集》,手指飛速掠過書頁,最終停在了一條極為冷僻的記載上:“桐油麻線,善縛殘魂。若以歌引針,絲線為憑,可架通靈之橋,引渡殘響。”
蘇晚螢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修複那雙童鞋時,為了讓針腳更貼合,曾下意識地哼唱著一首童謠來穩定節奏。
針是媒介,歌是引導,而她自己,在修複那雙浸滿林秋棠執念的童鞋時,無意中將自身變成了那座“通靈之橋”的一部分,一個活生生的“殘響通道”!
她當機立斷,從急救包裏抓出一小塊醫用蜂蠟,迅速揉捏軟化後,用力塞進了自己的雙耳,試圖物理隔絕一切聲音的傳入。
然而,已經太遲了。
一縷混著櫻花香氣的微量血絲,從她的左耳耳廓緩緩流下。
她強撐著眩暈感,在身旁的筆記本上用盡力氣寫下一行字:“夢中有三重身份——觀察者、參與者、載體。”
夢境深處,沈默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空曠的教室中央。
講台上沒有老師,隻擺放著兩樣他無比熟悉的東西——那個他用了多年的藍布枕頭,以及他親手燒製的陶罐。
身後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一半是艱深的數學公式,另一半則是血淋淋的屍檢報告片段,字跡淩厲,全都是他近年來的親筆手書。
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背對著他,正踮著腳在黑板的角落裏奮筆疾書。
她的筆跡稚嫩,但寫下的每一個字符,都精準地複刻著沈默獨特的邏輯結構和思維鏈條。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女孩回過頭。
那張臉,赫然是林秋棠的幼年模樣。
“你在模仿我?”沈默的聲音有些幹澀。
女孩搖了搖頭,用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平靜語氣說:“我不是在模仿你,我是在教你說話。你們這些大人,早就忘了怎麽哭了,所以我把眼淚都幫你存進了枕頭裏。”
她的話音剛落,教室裏所有的課桌板“砰”的一聲同時翻開。
每一本攤開的作業本上,沒有文字,沒有習題,隻畫著同一個男人的肖像。
那張臉,沈默至死都不會忘記——他的父親,那個在二十年前的火災中喪生,並被認定為縱火案嫌疑人的男人。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天靈蓋。
沈默猛然驚覺,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回憶共享了!
林秋棠正在利用無數被吸收的集體記憶作為素材和能量,以他的認知為藍本,試圖重構一個屬於她的“現實”!
他想立刻退出,卻駭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呼吸,甚至連眨眼的頻率都完全失去了控製。
他的身體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接管,成了一具被更高階意識操控的提線木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清越的銅鈴聲,穿透了層層疊疊的記憶霧障,從遙遠而不可知的地方傳來。
那是小舟的警示鈴!
鈴聲仿佛帶著某種破除虛妄的力量,黑板上那些屬於沈默的公式和報告瞬間開始扭曲、崩解,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跡。
束縛著沈默身體的力量出現了刹那的鬆動。
他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猛地從最近的課桌上撕下一頁畫著他父親肖像的作業紙,死死攥緊,塞進了口袋。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講台,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下次見麵,我會帶證據回來。”
說完,他不再抵抗那股拉扯力,反而主動放棄了意識的掌控,任由自己向著更深、更沉的黑暗墜去。
現實中,那間作為臨時安全屋的房間裏,變故陡生。
小舟、蘇晚螢、沈默三人圍坐形成的三角區域內,他們足底在地麵上留下的輪廓,突然像被烙鐵燙過一樣,微微發起熱來,散發出淡淡的紅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在這三組腳印之外,靠近緊閉的房門處,一雙赤裸的腳印,正憑空浮現。
那腳印由濕漉漉的水漬構成,從門縫下開始,一步,又一步,正無聲無息地,緩緩朝著房間中央的三人靠近。
幾乎在第四組腳印完全成型的同一瞬間,已經用蠟封住雙耳的蘇晚螢,身體猛地一顫。
外界一片死寂,但她的顱腔內,卻響起了一陣沉悶而規律的震蕩,仿佛有一麵看不見的鼓,正貼著她的腦膜,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重重擂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