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醒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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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的睫毛在燈光下顫了顫,喉結滾動著咽下湧到嘴邊的質問。
    他盯著蘇晚螢腳上新鞋的鞋尖,那抹黑亮像塊淬了毒的磁石,吸走了他所有的餘光。
    實驗室的空調在頭頂嗡鳴,他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悶響——這具總被他視為精密儀器的軀體,此刻正用最原始的方式發出警報。
    "監測儀數據。"他突然開口,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金屬片。
    蘇晚螢的手頓了頓,微型手電的光斑從他瞳孔上滑開:"你睡了十七分三十秒,腦波圖顯示δ波異常活躍,和上次...不太一樣。"
    沈默撐著講台坐起來,白大褂下擺掃過台麵時帶落半管棉簽。
    他沒去撿,徑直走向牆角的監測儀,指尖在操作麵板上快速跳躍。
    綠色數字屏上跳動的不再是熟悉的波形圖,所有記錄欄都顯示著"ERROR",隻有最下方的音頻文件欄有個00:23的殘留片段。
    "數據清空了。"他的指節抵在金屬外殼上,涼得刺骨。
    蘇晚螢走過來,發梢掃過他手背:"可能是電壓不穩?
    昨晚雷雨..."
    "播放音頻。"
    電流雜音刺破安靜的實驗室。
    先是刺啦刺啦的白噪音,接著是極慢的滴答聲,像老式座鍾被按了慢放鍵。
    沈默突然按住暫停鍵,從白大褂口袋摸出皺巴巴的筆記本,筆杆在桌麵敲出同樣的節奏——短、長、短、短、長、長,重複三次。
    "救我們。"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蘇晚螢的瞳孔縮了縮:"摩斯碼?"
    "摩斯碼的基礎頻率是20WPM,這段隻有5WPM。"沈默翻開筆記本的手在抖,"有人故意調慢了頻率,確保隻有腦波異常的人能識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口袋鼓起的形狀上——那是從夢中帶回來的作業紙。
    當他把泛黃的紙頁攤開在台麵上時,蘇晚螢倒抽了口冷氣。
    原本隻有"沈學誠"三個字的邊緣,多了幾行極小的批注,墨跡還帶著潮濕的反光:"我不是縱火犯,他們讓我背鍋。
    秋棠知道真相。"
    "這是..."
    "我在夢裏撕下來的。"沈默的拇指蹭過紙頁邊緣,"現在它在現實裏。"
    實驗室的空氣驟然凝結。
    蘇晚螢的手指無意識地捏住左耳,那是她修複古舊童鞋時常做的動作——用細棉線穿針前,總會先捏一捏耳垂確認手感。
    沈默的視線掃過她身後的辦公桌,藍釉小杯在晨光裏泛著幽光,杯底的"棠"字像道刻進骨頭的疤。
    "守夜時發生了什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在問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沒...沒什麽。"蘇晚螢的喉結動了動,"我就是...中途有點困,閉了會兒眼。"
    沈默轉身走向縮在牆角的小舟。
    這個聾啞少年正抱著自己的膝蓋,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沈默蹲下來,用食指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寫:"你是誰?"
    小舟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顫抖。
    三秒後,他用力點了點頭,又緩慢地搖了搖頭,最後豎起
    兩根手指。
    沈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昨夜夢境裏那座倒懸的福利院,想起女孩們說的"還差一碗眼淚",想起鏡中那個舉著手術刀的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有兩個"守夜人"。
    解剖室的冷光燈把切片玻璃照得透亮。
    沈默的鑷子夾起一塊碳化肺組織,高倍顯微鏡下,黑色焦痂的縫隙裏閃爍著細碎的晶芒。
    他調整物鏡旋鈕,那些晶體突然呈現出規則的螺旋結構,像被無形的手編織成網。
    "聲波共振。"他對著空氣說出這個詞,聲音在金屬操作台間反彈。
    陶碗采集語音時的嗡鳴突然在耳邊響起,和顯微鏡下的晶體震顫頻率完美重合——林秋棠的殘響不是附在物品上,而是藏在每一口呼吸裏,隨著空氣進入肺部,在組織間隙種下編碼。
    "所以枕頭隻是引子。"他摘下橡膠手套,指節抵著額頭,"真正的鑰匙是我們這些吸過火災後空氣的人。"
    實驗室的掛鍾指向十一點。
    沈默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動靜。
    藏在資料櫃後的他看著"蘇晚螢"起身,黑色小皮鞋在地麵敲出清脆的響。
    她走到儲物櫃前,從最底層摸出一雙修補過的童鞋——鞋麵上的針腳是蘇晚螢特有的回字紋。
    當"她"赤腳踩上講台,把耳朵貼向那隻陶碗時,沈默的呼吸幾乎停滯。
    變調的《安魂謠》從她喉間溢出,比記憶裏更尖銳,像用玻璃片刮過黑板。
    他貓著腰逼近,在"她"哼唱到第三句時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蘇晚螢"的頭以詭異的角度轉過來,瞳孔完全擴散成灰白色。
    沈默扯下她的耳機,一股淡粉色霧氣從她鼻腔湧出,在半空凝聚成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你說好要陪我們睡的!"童聲裏裹著鐵鏽味的腥氣,霧氣猛地向他麵門撲來。
    沈默側身避開,霧氣撞在牆上消散的瞬間,"蘇晚螢"癱軟在地。
    真蘇晚螢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修補過的童鞋上:"我以為...我以為那些夢是我的回憶...我小時候總夢見福利院的大火,夢見秋棠姐抱著我跑..."
    小舟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把溫熱的掌心貼在她後背。
    沈默蹲下來,用指節抬起她的下巴:"你記得每一場夢?"
    "每一場。"蘇晚螢的聲音帶著破碎的顫音,"但我以為那是創傷後應激...直到剛才,我突然想起秋棠姐臨終前說的話——"晚螢,別睡太沉"。"
    三人圍坐在被移開的講台前。
    沈默點燃那張帶批注的作業紙,灰燼打著旋兒落進地麵的三角中心。
    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焦黑的紙灰觸地瞬間騰起明火,在瓷磚上燒出一道半人高的裂縫,黴味混著潮濕的土腥氣湧上來。
    小舟突然抓起桌上的筆,在便簽本上寫下:"下麵有七十四個床位。"
    七十四個。正好是二十年前福利院收養的孤兒數量。
    沈默盯著裂縫裏滲出的幽藍微光,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伸手摸向腰間的解剖刀,金屬刀柄貼著皮膚的涼意在提醒他這不是夢。
    蘇晚螢扯了扯他的衣袖,手指還在抖:"我們...現在下去?"
    "不。"沈默把刀收進鞘裏,目光掃過裂縫邊緣的青苔,"得先確認裏麵的"規則"。"他抬頭看向實驗室的窗戶,路燈柱下的殘灰不知何時被風卷起,在空中短暫拚出一行字:"巡查員補錄:沈默,權限升格為"點燈人"。"
    話音未落,裂縫裏傳來類似心跳的悶響,一下,兩下,像某種沉睡的東西正在蘇醒。
    蘇晚螢握緊了小舟的手,沈默則彎腰撿起一片還在冒煙的紙灰——指尖剛碰到灰燼,一陣刺癢從指腹竄到天靈蓋,他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低語:"別吵醒她...永遠別..."
    實驗室的掛鍾敲響午夜十二點。
    裂縫裏的微光突然大盛,照出牆麵上新浮現的血字:"守夜人,該換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