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辣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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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巷的清晨來得悄無聲息,帶著一股宿醉般的遲鈍。
清晨六點十七分,警戒線內,三號井蓋周圍的地麵仍殘留著一層薄薄的幽綠色灰燼。
空氣中,那股類似蜂蠟被過度焚燒後的詭異焦香,像是附著在嗅覺神經上的幽靈,揮之不去。
市政應急小組的車輛已經封鎖了現場,官方通告簡潔而有力:地下老舊管道甲烷積聚,意外泄漏引發的輕度燃燒事件,無可燃物,無人員傷亡。
一份言辭鑿鑿的報告,足以安撫九成九的市民。
但沈默不是那九成九。
他辦公桌上,一台老舊的傳真機在淩晨吐出了一張紙。
紙張粗糙,圖像模糊,是一張熱成像圖。
圖上,那團幽綠色的火焰中心,標注著一個冰冷的數字:42℃。
一個遠低於任何已知可燃物自燃閾值的溫度。
一個更接近生物體溫,而非烈焰的溫度。
“協助調查不明死因關聯線索。”沈默憑借這個萬能的理由,以及他那張在係統內暢行無阻的法醫證,成功申請介入現場。
他沒有去井口,而是直接調取了昨夜爆管區域的地質監測數據。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波形圖在他眼中迅速解碼。
他看到了官方報告中所謂的“管道爆裂”引發的震動,但那波形讓他瞳孔微縮。
它不符合任何物理爆破或結構坍塌的特征。
它沒有規律的衰減,反而呈現出一種非周期性的、斷續的脈衝。
那節律,與其說是地質震動,不如說更像……生物神經元的放電記錄。
一種深埋於地下的、龐大而未知的“生物”,在昨夜進行了一次劇烈的抽搐。
中午,沈默避開所有人的視線,穿著一身管道維修工的製服,從一公裏外一處廢棄的檢修井潛了下去。
地下管網陰暗潮濕,空氣中混雜著鐵鏽、黴菌和那股若有似無的蠟焦香。
他循著味道,找到了爆裂管道的邊緣。
斷口處,附著著大量海嘯過後留下的黑色絮狀殘留物。
他戴上雙層手套,用無菌采樣鏟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些,封存在真空樣本管中。
回到市局那間隻屬於他自己的小型實驗室,沈默將樣本置於高倍電子顯微鏡下。
目鏡中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那些黑色纖維並非雜亂無章的燃燒殘渣,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有序的螺旋纏繞結構。
更令人悚然的是,在這些纖維內部,嵌著無數比沙粒更微小的半透明晶體顆粒。
他調整焦距,放大,再放大。
那些晶體的形態,與他解剖過上百具屍體後早已爛熟於心的某個組織,驚人地相似——人體鬆果體內的鈣化砂。
這根本不是什麽汙染物。
沈默心頭一沉,他取出了此前“記者遺言”案中封存的證物——那段經過降噪處理、隻剩下細微低語的音頻片段。
他將樣本置於一個連接著聲波傳感器的培養皿中,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低沉、沙啞、意義不明的囈語在實驗室內回響。
就在某個特定頻率的音節響起的瞬間,顯微鏡的屏幕上,那些原本靜止的黑色絮狀物,竟如同被驚醒的冬眠生物,產生了一陣肉眼可見的、輕微的蠕動。
沈默立刻按下了暫停。
他明白了。
這不是單純的汙染物,而是一種具備記憶響應機製的“活體殘響載體”。
它正在借助這座城市蛛網般的地下管網,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增殖。
就在沈默觸及到這恐怖真相的同時,城市的另一端,蘇晚螢的意識在冰冷的供水係統中感知到了他的突破。
她無法直接與他對話,但她可以借用這座城市的骨骼與血脈。
沈默驅車返回辦公室,途經城南的一座老式加壓泵站。
突然,車內收音機的信號一陣紊亂,緊接著,從泵站內部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像是金屬管道不堪重負的**。
一次被精準計算過的、短暫的水錘效應。
巨大的水流衝擊力,沿著泵房內盤根錯節的老舊銅管傳遞,引發了劇烈的金屬共振。
這股特定的振動頻率,恰好激發了沉澱在這些舊物上長達數年的“殘響回聲”。
一個空靈而斷續的女聲,在空曠無人的泵房中突兀地響起,穿透了牆壁:
“……別信……他們……編的……”
沈默猛地一腳刹車,將車停在路邊。
他回頭死死盯著那棟緊鎖大門的泵房,確認四周空無一人。
他沒有猶豫,立刻從包裏拿出高敏度錄音筆,對著泵房的方向,完整地捕捉下了那段回響的音頻頻譜。
當晚,他將聲音頻譜導入數據庫進行語音基頻比對。
數分鍾後,一個名字跳了出來——三年前在進行民間田野調查時離奇失蹤的民俗學者,周靜。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沈默坐在電腦前,雙手在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殘影,他將所有線索——42℃的火焰、神經元放電般的震動波形、鬆果體鈣化砂、對特定聲波的反應、以及失蹤學者的警告——全部整理成一份邏輯嚴密的分析報告。
他必須立刻將它提交給警方內部那個處理特殊案件的秘密科室。
他點擊了打印。
打印機發出一陣吃力的運轉聲,突然卡住了。
紅燈閃爍,它吐出的並非是那份凝聚著他心血的報告,而是一張被卡得皺皺巴巴的A4紙。
紙上沒有一個打印的墨點,隻有一行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劃出來的、扭曲的手寫體字跡:
“你解剖屍體,它解剖語言。”
沈默瞳孔驟然收縮。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燈光毫無征兆地快速閃爍了三次。
他麵前的電腦屏幕自動亮起,一個社交媒體頁麵被強製打開,一條剛剛發布的視頻被置頂推送。
視頻內容,正是林工昨天下午在社區說明會上,親手燒毀自己那本夢境筆記的直播回放。
而在視頻下方,一條最新的評論被無數人點讚頂到了最前排,發布賬號的頭像一片漆黑: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父親其實是官方派出的特工,他的任務就是用這種方式摧毀我們剛剛建立的信仰,測試人性的底線?”
沈默盯著那行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
他瞬間明白了那張字條的含義。
殘響係統已經進化了,它不再需要親自下場製造鬼影和奇跡。
它正在利用人類與生俱來的懷疑、揣測、和二次創作的本能,利用語言本身的繁殖機製,進行自我進化和傳播。
它在寄生人類的思想。
他必須立刻找到林工!
那個被推到風口浪尖的父親,此刻是這個全新“敘事病毒”最完美的宿主和下一個目標。
沈默抓起外套和車鑰匙,衝出辦公室。
他連夜趕往林工位於老城區的住所,一路上將油門踩到了底。
車子呼嘯著拐進一片拆遷廢墟旁的窄路,刺眼的車燈掃過路邊一人高的野草叢。
就在那光芒掠過的一刹那,沈默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異樣的銀光。
他猛地轉頭。
在那片雜亂的草叢中,一株不知名的銀色野草,葉片上的金屬脈絡正微微發亮,在黑暗中清晰地排列成了兩個字:
“快走。”
幾乎就在看清那兩個字的同時,一陣尖銳、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夜空。
聲音的來源,正是林工家所在的那棟老舊居民樓的方向。
沈默的心髒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有人想讓林工“再次成為奇跡的見證者”。
而這一次上演的,恐怕是死亡版本的劇本。
他腳下油門轟然踩到底,引擎發出憤怒的咆哮,朝著那片閃爍的紅藍光芒全速衝去。
